天有不测风云,昨日还是晴空朗月的,今日便浓云密布,似有倾雨之兆。因此次事故,我与玥阳也不愿再多留,与璃支多说了几句,便先请辞离去。
坐于颠簸的马车上,我倚在车栏上闭目养神,腰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稍许,隔着帷帘便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路上窸窸窣窣胡乱奔走的脚步声。这雨果然还是来了,我不喜雨天,却也庆幸自己能有遮蔽风雨的车马。
“小兔崽子,有手有脚的,竟敢偷盗……。”
“我不敢了,不敢了……别打我,别打我了……。”
马车缓缓行进,却听到路边传来一些喧闹的声音。
如英听见了动静,便拨开帘子瞧了一眼,“小姐,这……?”
我仍旧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她便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再多说。我本不是好事之人,且天下可怜人之多,还真是管也管不过来的。
不过一会儿,平稳的马车竟突然晃了一晃,如英忙上前扶住我的身躯,就听见前头传来马儿受惊的嘶鸣声。我皱起了眉头,掀开了帘子的一条缝,只见外头人群聚集,一个衣衫褴褛不分男女的人正蜷缩在马车底下。看来不出去是不行了。
叹了一口气,我便掀了帘子出去,如英立即为了打了支伞。我交代小厮前去,让玥阳的车马先行回府,便一步一步走向了众人。
“敢问各位为何阻我前路,是为了车下这人?”
众人见我衣着讲究,气定神闲,也是多了分忌惮,在雨中解释起来。
“我等并非刻意冒犯,娘子不知,这人多日来行窃数起,屡教不改,我等只得将他教训一顿,好让他长长记性!”
顺着他们的视线,我稍加仔细地望了一眼车轱辘底下的人儿,只见他的面容被这滂沱大雨洗得干净,衬出他那张如莲花般清秀的脸庞来。再仔细一瞧,他该是个少年,一位正值惨绿年华的少年。
他见我欲有说情之势,便赶忙上前拉住了我的裙角,抬头间,见他白齿青眉,神带娇怜。男生女相,也不知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只向众人轻轻一笑,道:“既然各位叔伯知他偷盗,为何不送与官差审候?你们这样私自鞭笞他,若是出了人命,可是得不偿失的。”
在场的众人多是市井小民,几日来被他偷了些东西,心中定是恼恨。于是在抓住他后只想打他一顿泄恨,并无送交法办的意识。而如今被我这么一说,几个人见他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孱弱身子,心中也不免打起鼓来。
“这泼皮小儿偷了我们不少东西,这,这两日就打算送去官府,只是他身形矫捷,手法奇特,我们多次都逮不到他。这可怪不得我们……。”一个老伯事先反应过来,而后众人都跟着附和,“对啊对啊……。”
其实也就是一件小事,我也不愿再多加耽搁,只莞尔一笑,道:“如今朝局动荡,我也知道各位谋生不易,但这小哥也可怜得紧。不如这样,各位回去将损失列个单子,悉数报到洛龙沈国公的府邸,只道是沈家小姐沈槐珠今日佘在各店的,如此可好?”
众人见到还钱有望,已是喜不自胜,各自作了个揖便匆忙离开。我见他们散了,也就像回到马车继续赶路,却突然感觉脚下沉重。我往下一望,原来他又攥住了我的裙角。
“小姐,你,你带我走吧……。”
见他仍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却也无怜悯之意,只蹲了下来,与他同高。
“偷盗并不是件正确的事,我也并未见得你有任何悔改之意。”
他听了我的话,眼神开始四处流转,不敢再多看我一眼,我又说,“如今,你偷了他们的东西,我帮你还了。日后,你偷了我的东西,谁还能帮你还呢?”
说罢,不等看他的表情,我便转身离去。
马车又在倾盆的雨中缓缓行进,将此人抛在了车后,我自然不知道他将去向何方,只希望他在这雨中仍能好好活着,正直地活着。
待回到府里,天色已渐渐暗了。半梅早早便等在了院门,见我回来了,眉里眼里都是笑意,“总算是回来了,总算是回来了……。”
我撒娇地嗔了一句,“才去几日呢,你就这么念着我,那我这后半辈子岂不是离不得你了。”
与她笑闹了几句,就见到时临也是站在门边,腆着一张憋红的脸,好不可爱。我凑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道:“小丫头,我可饿了,还不去给我煮碗粥来。”说罢就听到她应了一声,赶忙去小厨房忙活起来。
我边脱着外衣边笑说:“这丫头的性子还是如此腼腆,今后要是许了人家怎么办。”
半梅一边帮我收着外衣,一边说:“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未定呢,倒是操心起别人的了。”
如英也是往炉子里加了些炭火,便接着说:“妹妹还小,这都不急的。”
见她俩又是同腔同调,我也笑了开来。虽已是四月天了,这屋里依旧烤着炭火,我在炭盆上温了温手,望向屋内的陈设。这几日睡足了营帐,果然还是自家舒服啊。
用了饭食后,我只满足地斜卧在椅中,手中捧着一本闲书读着。时临在一旁煮着茶,如英与半梅细说着在猎场的所见所闻,经我交代,并未提及我受伤的事。我只微微侧耳听着,偶尔给个补充。屋里正其乐融融,我突然想起出行前交待半梅的事。
“对了,那丫头?”
半梅一听便知我说的是谁,道:“郁欢已被我调了过来,如今在院内做些清扫的活计,想等你回来再做定夺。”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天色晚了,改日再寻她细谈。
正当我们说得愉快,就听见有人将院门打开。半梅觉得奇怪,便想出去看看。而如英早已先她一步开了门,只见有人迈着稳健的步伐夹着风进了槐院。
“远处便听见你们的欢声笑语,何事如此高兴?”
我见来人竟是爹爹,赶忙上前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道:“爹爹怎么这么晚还过来?”边替他拭去一路挟带的凉风与尘埃,“我与她们不过说了些此次春猎之行的趣闻,她们便乐不可支了。爹爹可用了饭了?在珠儿这吃点什么?”
爹爹也语带轻快,道:“爹爹喝些茶就好,想到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便来看看你。”
我听罢更是笑得一脸灿烂,只拉着他坐在了茶座上。不一会儿,如英便端了两盏茶来。
“爹爹,这是今年的新茶,很是鲜活,你尝尝。”
爹爹饶有兴趣地抿了一口,只道:“果真好茶还是得来你这喝,平日里带回来的东西,也只有你懂得。”
我暖心一笑,“她们只爱挑些绫罗绸缎与珠石宝器,也只有我这寒酸人要了些茶叶罢了,爹爹你还笑我。”
他只会心一笑,道:“你娘也是如此,只爱这些与人不同的东西。”说罢他便又品了一口茶,便无意瞧见我随意摆在茶桌边上的棋局,很有兴趣。
见他一脸兴致盎然,我便提议:“爹爹若不嫌珠儿棋艺拙劣,可否指教指教?”
他怕也是早有此意,“今晚无事,爹爹便陪你下一局。”说完便开始收起子来。
“爹爹可得让着我啊……。”我笑了一笑,也开始收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