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元人元好问有词——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明人洪丞又有诗云:
闲作步上断桥头,到眼无穷胜景收。
细柳织烟丝易,青屏拂鸟影难留。
斜拖一道裙腰绕,横着千寻境面浮。
投者近来忘俗累,眷怀逋客旧风流。
断桥自古以来都是一处谈情说爱,互诉衷情的浪漫之地。春天,这儿杨柳依依,细雨蒙蒙,烟波万里;冬天,这儿白雪纷飞,银装素裹,断桥残雪。在这个地方,游人纷纷驻足,伫立雪霁西湖,举目四望,但见断桥残雪似银,冻湖如墨,黑白分明,动人心魄。这是一片神奇的地方,白与黑的交接,冷与热的相撞。阴阳在这儿互相竞争,互相妥协,在这儿缓缓的释放着原始气息,衍生着五行元素。
此时此刻,在断桥旁边的亭榭处,斜卧着一个糟老头,全身脏兮兮的,卡其布的道衣沾满泥土和油污,杂乱的白发蓬松散乱的遮掩着颧骨嶙峋的脸庞,瘦小的眼窝深陷,留下两个乌黑的窟窿。在身旁,横躺着一根油光铮亮的木杖以及散落着几个硬币的坑洼的铜碗,而老人微眯着眼,时不时的向远方瞅几眼,对身旁来来去去的旅客和爱心泛滥的小情侣无动于衷,甚至当某个叛逆期的富二代趾高气扬的怒砸百元大钞,旁人齐齐嘘声,也漠不关心,眼角朝天,在那儿数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嘴里砸吧砸吧的自我陶醉在远方的梦中。
云卷云舒,风来了又去,鱼走了又来。夕阳西下,焦虑慢慢的爬上他纹路清晰的额头。微风吹过,在白堤杨柳飘飞的那头,正有一个妇女似慢实快的朝着断桥残雪亭子走来,清脆的脚步声,听在糟老头的耳朵里,像水纹般的荡漾开来。他斜瞥了几眼后,焦虑褪去,又开始摆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时而颔首点头,时而砸吧嘴里的垂液。
来人正是苦寻多时的吴桂花,她从早上出发,正是沿着西湖岸边,一路问,一路找,终于在夕阳西下之时,打听到老头的确切地点。
看到糟老头在断桥残雪亭边,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来,“老道长,终于找到您了!”
糟老头一改常态,手脚并动,迅捷如风,端坐而立,木杖整齐靠好,扯了扯衣角,理了理领角,捋了捋头发,整个人精神气质突变,散发出阵阵威压,真如仙风道骨,让人自觉的无视他衣角处滴着污水的泥巴,脸上的层层堆积的污垢也在自动的一片一片掉落,露出金黄发亮的肌肤,夕阳西照,反射出七彩光晕,如真君下凡,使人从心里真诚的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吴桂花看得痴呆了,眼角的泪渍早已干涸,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语。旁边路人离得稍远,不知何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品评西子,情侣照常耳鬓厮磨,说着软软细语,你侬我侬。“大师,古荡,我儿子就是您在古荡见过的,你说过能治我儿子的,大发慈悲,行行好!”吴桂花噗通一声,双腿弯曲,跪在老人前面,不断的磕着响头。
面对这一幕,路人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嚣吵闹声。吴桂花见老人不为所动,还是气定神闲,闭目养神,心里发慌起来,惴惴不安的流着眼泪,苦苦哀求着:“大师,您一定记得的,古荡的傻子,对,古荡傻子,您见过的。你说过能治好的!行行好!大.”
老人突然右手微抬,示意桂花不用说,自个嘴唇蠕动,气息撞击着胸腔而从腹中发出经久不息的声音,穿过重重噪音,直入桂花耳中:“勿慌,您儿子似傻而非傻,似痴而非痴,此儿骨骼清奇,以后必有一番造化,我既遇到,怎会袖手旁观,徒然而去,天意让我和他相遇,必要解其困厄才能安然入土。其实,老道此前已算一卦,早知你将寻来,故在此闲坐等待。”
旁人并不知道糟老头已经和桂花语言交流,还在指指点点的吐槽着老头,甚至几个嗓音大的人嚷嚷着“大姐,这哪是大师,就一个乞丐骗子,您可别上当,曾几何时,我也被他们这类人骗过哩。”
而桂花也没注意,其实老头用的是真气入耳法,别人是听不到老头说的话。她听到老头的话,瞬间像抓住沼泽里的稻草,欣喜异常,直到路人的话语传入耳中,神色清醒过来,脸上爬满歉意,对着糟老头说道:“大师,先回我家,太阳已经下山,天很快就要黑了,走。”
她边说,手脚行动起来,一手夹着木杖,一手扶着糟老头离去,毫不在意渐行渐远的路人叽叽咋咋的鄙夷声。
在一栋砖木混合结构的江南老式住宅里,老道不依不舍的脱掉那件油污泥污一块一块的硬邦邦的道衣,换上杨有道的贴身棉衣,经过简单的洗漱后,也算是有了人模人样。
杨有道听了桂花转诉糟老头的一番言语,脸不热心热,可着劲儿的在厨房帮忙,一会儿在灶头吹吹火,一会儿在铁锅边添油添酱,整个人自个忙的脚不沾地。
院子里,月光泻下,鸡窝,猪栏,狗舍和零星的锄头铁耙在月光下安安静静。此刻,天上圆月当空,银光万里,洒在院子里,笼罩上一层朦胧和恬静。
杨清梅和糟老头在院子里互相怔怔的看着,瞅来瞅去。清梅更是瞪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老头深陷的眼窝,似乎那里面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老头手指掐来掐去,自顾自的在那儿念念叨叨,时不时的摸摸清梅的后脑勺,然后手指在空气中划来划去,神神秘秘。
直到传来晚饭的吆喝声,他俩才意犹未决的分开。
清梅还是一如既往的注视着升腾而起的雾气,对今天异样的炒肉香味,无动于衷,同时对于发生在身边的谈话也事不关己。
桂花早就被糟老头在断桥残雪亭边的那一幕征服了,从骨子里都把他当做在世神仙,仙君下凡。脸上也就总有一股自然的恭敬虔诚,不断的往糟老头碗里堆积着美味佳肴,嘴中小心翼翼的恳求道:“大师,我俩给你做牛做马,一定要治好我家清梅,求您了!”
糟老头也不言语,自然随性的大吃大嚼,还咕隆咕隆的自斟自饮,在打了几个饱嗝,揉了揉肚子后,慢悠悠的说道:“当年灵隐的济颠荤酒不戒,说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遵俗礼,不讲戒律,随性放达;虽说道家不讲戒酒戒肉,但也忌讳大吃大喝,今儿个老道我高兴,也就随性而为,破了这迂腐的清规戒律,豪放洒脱一回。你们不会见怪吧!”
他俩急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般,手上的筷子却丝毫不慢的往糟老头碗里夹菜,心里也许在想着,尼玛,你现在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是我们儿子的希望,怎么敢怪罪呢。
糟老头也没在意他俩的表情,继续说道:“其实呢,我本龙虎山上清门下弟子,自幼拜入道门,长年累月钻研道法,长大后,云游天下,走遍大江南北,山川峻险,游过五湖四海,自认一身道法已入臻境,年少轻狂,老来悲夫,一路寻找,却未有一人入门下,可传一身所学所闻。唉,近来杭城气数流失,我本意来查视,却无意中见这孩子长相清秀,骨骼非凡,起了怜惜收徒之念,所以上次仔细打量推算了一番,固有那番话。可惜.”
吴桂花看到糟老头摇头晃脑的模样,心里一阵发紧,看到丈夫面有忧色,咬咬牙,狠狠地自作主张,对老头说道:“大师尽管放心,只要能治好我儿子,别说是徒弟,就是让他做您儿子,给您养老送终都成,我们两口子绝无怨言!”
糟老头摆摆手,打断桂花的话头,指着一旁发呆的清梅道:“治好他,我还是有把握的,可惜的是,我时日不多了,唉,天意弄人啊,老道我寻找大半辈子的徒弟,却在快入土的时候找到。算了,我们不说这些,先把孩子治好吧。”
糟老头随手在杨有道的衣袋里扯出两块硬币,向着空中一抛,嘴里念念有词,掐着奇奇怪怪的手势,变换来变换去的。说也奇怪,本来硬币受重力影响是要落下的,糟老头扔的硬币不但不落下,还在空中移来移去,在各个方位流动着,直到快有一刻钟,硬币才轻飘飘的落在西南方位,并且互相抵着,直立在那儿。
面对杨有道的惊诧惶恐表情,糟老头一改刚才的颓废之气,面带得意的说道:“我上次说过这孩子似傻非傻,似痴非痴,实际上,你们也听说过人有三魂七魄吧。道家谓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胎光即为命魂(人魂),爽灵即为天魂,幽精即为地魂。天魂主人和天地沟通的本领,人机敏的反应程度,天魂代表的是智力,反应能力,侦查力,判断力,逻辑能力等等,所谓一些弱智症患者,多半是天魂出了问题,另外,还有一些人身体没有痛感,无法感知疼痛,与天魂也有一定的关系。这孩子应该是天魂不见,当然,一般来说,人的天魂是会经常离体,但会自己回来。而他的情况是,天魂离体,然后被困住,而困住他的正是在西南方的老和山下的某个精怪。”
两人听得头晕乎乎的,互相对视一眼,双双趴下磕头,恳求道:“大师,求您救救这孩子!做牛做马我们都愿意!”
糟老头摇摇头,拉起他们,恳切的说道:“放心,这孩子我老道是一定要帮他找回天魂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神通广大的精怪做起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的。明天咱们就开坛做法,去老和山看看,我老道就和它斗一斗。”
这一宿,除了杨清梅照样呼呼大睡,几人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