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幽境马场上,空茫茫一片,不见人影。偶尔能在随着夜风起伏的草丛中,看到幽绿的光芒泛起,那是属于草原上的野狼们的双眼。
位于马场边缘,有道狭长的峡谷,本来籍籍无名,最近几个月来,却因横行幽境马场的马贼们总从这里疾驰而过而日渐被世人知晓。
黑夜中,峡谷底部只有空无一物的幽暗。隐藏在黑夜中的,在峡谷的两边上,埋伏着近五千人的幽州驻防军。
陆不才就隐身在这些士兵不中。他收到探子传回来的消息,称作恶多端的马贼们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雁回关援军将至的消息,打算趁夜逃出幽州马场,借以避开幽州驻军与雁回关援军的夹击。陆不才来此就是为了消灭马贼的,他怎可能放任马贼们安稳逃脱?因此,他当机立断,将原定计划提前一天,命幽州驻军急赴峡谷,预先埋伏好,并且,准备大量的石块以及各种武器。他就不信,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五千官兵还剿灭不了几百马贼!
时间悄悄流逝,马贼却久候不至。
正当不少士兵以为今夜等不到马贼时,空旷的峡谷下方忽然响起了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
他们来了!
俯身在大石后的陆不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两眼紧盯着峡谷底部的情况。
黝黑的夜色中,峡谷下方,隐隐约约,只露出三匹马的模样——三匹马,三名马贼?怎会这么少?数目不对!
正当陆不才暗自咬牙,以为情报错误时,只见峡谷中的那几道身影于疾驰中勒住马,继而,驱使马儿在原地走了两三圈,好似在察看周围的环境。很快,他们朝来时的方向吹了长而嘹亮的口哨。几乎是同时,入口处纷杂的马蹄声由模糊至清晰,无不昭显着有大批骑兵在靠近。后方未赶到,先到的两三名马贼率先一步往前奔去。
原来是前哨,探路的!后面紧随而来的,必然是马贼的大队人马!转念,陆不才就猜到前后关系,顿时大喜,示意待命的将领们,准备行动。
果然,不过片刻,大批骑兵涌进峡谷,速度非常之快。
机不可失!峡谷两壁上,骤然闪现火光,打出进攻的旗语。埋伏了大半个晚上的士兵们收到指令,立时发动第一波进攻,将准备好的大石块推落入谷中。第一波进攻的时间刚结束,号令变了,弓箭手就位,朝峡谷中惊乱的人马射出燃火的箭簇。
先是被巨石攻击,又被火箭烧着,峡谷中的来者被打了个措不及防,伤亡惨重,一时竟没有还手之力。
陆不才这边,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拾了这么多马贼,正要得意,忽听峡谷入口方向又有马蹄声赶来。来幽境马场这段时日,他就考虑过,马贼的人数不可能就那么多,肯定有援兵,所以,这时真遇上了,他自然不会惊慌,命令士兵们立时冲向峡谷中,将前后两批马贼截断开,绝不能让他们汇合上,将先到的马贼们都收拾了,再收拾后来的,今晚一定要将幽境马场的马贼一举歼灭!
王朝的将士们受第一波胜利的鼓舞,都斗志昂扬,冲向将为他们加官进爵的战场。
马贼为祸这么久,朝廷深受其苦,若是被他们剿灭,赏赐能少得了?
那些后来的援兵见他们气势汹汹,自然也不甘示弱。在战场上示弱,就是将自己的脖子伸到了敌人的刀下,无异于送死。
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无不秉持着这样的理念,都握紧了手中的刀枪,混战成了一团……
五月中,幽境马场传来一道震惊朝野的消息。
五月十二夜,幽境马场上,奉命北上支援幽境马贼事务、率属于徐怀达麾下的雁回关守军误落入幽境防军陷阱,两支军队在黑夜中敌我不分,自相残杀,等到发现打错人时,已来不及,双方早已损失过半。
此事令沉寂许久的朝堂顿掀波澜。须知,这支雁回关守军是奉了安国侯手谕前去增援幽境事务,反被安国侯的谋士陆不才绞杀。不论此事初衷为何,两支王朝军队互相残杀已成事实,早就了近年来军中最大的丑闻,纵使安国侯再位高权重,也盖不住长了翅膀的消息,此事一经传回,他免不了要被其他与他不和的朝官弹劾。如周泰一系,本就与杨太傅撕破了脸,而在外人看来,安国侯向来与太傅又是一路的,如今逮着机会,周泰自不余余力,大肆攻讦。但,终究安国侯势大,此次朝官对他的弹劾是近年来最严厉的一次,却不足以令他失势,只不过,令他丢尽颜面,成了时下一大笑饼。
五月下,安国侯下令,命并不毗邻幽州的洹、凉两周守将率嫡系部队赶赴幽州,接手剿匪一事,同时,命在峡谷夜战中受了重伤的陆不才回京领罪。
与此同时,永宁巷,韩府内。
柳旋对秦四道:“安国侯当真是急了,竟然将洹、凉两州的守军都越界调了过来,呵……秦四,即刻去信,告诉幽境马场那边,接下来,他们不需要再正面应战,只要拖着就行,拖得越久越好。”
五月二十三,开国公府下帖,邀韩一柳三日后赴宴。
五月二十四日,早朝上,朝堂又炸开了锅。
兵部侍郎曹义具本安国侯调动洹、凉两州军队一事,议此举不当之处。
“我朝自开国初就有祖制,各州自备三万驻军节防,各州府,事务各不相干。除开非常之时,不得越界。何谓非常之时?一是奉圣旨行事,二是危急州府安全,自己又无法解决的,除此之外,还得依次序,应先调毗邻州府的兵力增援。而今,幽境马场那处,不过区区数百马贼,幽州境内仍有近两万防军可以调用,安国侯大人却先将并非毗邻幽州的洹、凉两州兵力调了过去。此乃越制之举。臣斗胆问谢侯爷一句,为何要做此安排?”
安国侯面色阴郁地斜睨曹义,沉声道:“事急从权。幽州马贼为祸越久,对幽州百姓、对朝廷的危害越重,本侯不知此举有何不妥之处!”
曹义怒道:“侯爷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下官问的,乃是侯爷此举有违祖制,侯爷当如何解释?“
安国侯哼声道:“本侯做事,无需向你解释!”
“诚然,侯爷无需向下官解释,可侯爷难道不该给陛下,给祖宗定下的规矩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曹义,照你所说,本侯不该调派他处军队增援幽州,就该放任幽境马贼继续为祸下去吗?!”
安国侯声色俱厉,曹义却不让分毫,立时质问道:“幽州尚有近两万驻军可调用,侯爷为何总是避开这一点呢?”
安国侯傲慢答道:“本侯手握天下兵符,天下兵马皆归本侯调派,调洹、凉两周如何?调别处又如何?只要能剿灭马贼,是何处驻军,有何差别?”
“谢侯爷,下官不得不据此认为,侯爷此举,乃是擅权!”曹义怒目。
眼看着安国侯的狂妄已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一时之间,朝堂上议论之声沸沸扬扬。
私议声中,周泰出列,奏请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天下兵马之主,当为天下之尊,当是陛下您才对。而今安国侯手握天下兵符,却不自重,擅自弄权,愧对陛下信任。臣乞陛下将兵符收回,以固国本!”
周泰刚说完,立时有安国侯一系朝臣高声接话道:“陛下!臣以为不妥。谢侯爷乃是先皇托孤重臣,奉先皇之命辅佐陛下。陛下您也瞧见了,自受命以来,谢侯爷为国事繁忙操劳,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祖宗社稷,为了我朝江山!而今,谢侯爷一心剿匪,却被有心人构陷为擅权,臣实在看不下去。臣乞陛下还谢侯爷一个公道!”
一方要夺安国侯兵符,一方要护住安国侯,各自都有帮手,你来我往,朝堂上好不热闹。吵翻了天,可惜最后,想夺权的没夺下,毕竟安国侯有先皇遗诏护身,但还是震荡了朝局。像今日这般,公开与安国侯对峙的局面,实在前所未有。而此举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下朝后,萧宏寻到柳旋,要与她一同离宫,顺道谈论起此事。
萧宏不解道:“……明明幽州还有守兵可用,谢侯爷当真大胆,竟敢越界调兵。谢侯爷是真不知此举违制,还是像曹大人所说般,妄自尊大了?”——若是后者,权臣拥兵自重会是什么结果,史册上不难寻到答案。
“此事简单。”柳旋低声解释道,“安国侯领兵多年,怎可能不知道这条祖制?他肯定也知道幽州还有多少兵力可用。虽则幽州节防驻军仍有近两万之众,可惜,前宣抚使已死,冯将军也殉国了,现幽州能领兵的将领,未必听侯爷的。再者,这一次谢侯爷手下谋士陆不才伏击错了人,误杀雁回关守军,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就算徐怀达是谢侯爷一手提携的,这节骨眼上,谢侯也不能再调雁回关守军了。可马贼一定要剿,谢侯爷——其实是被逼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