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末年,胡人自北入中原,从那以后,南汉北胡隔江而治已经百多年了,南朝看似宗室内斗,损耗剧烈,其实国本无伤,且汉民勤劳,终究还是有所发展。而北边也却是在内乱不断之余前数十年还要抵御更北边的柔然入侵,实际上更是势弱。
一法自北而来,一是为了宣扬佛法,二也是为了借佛法改变南北格局,若是南边的汉人愿意在自己的教化下臣服于鲜卑拓跋,自然最好,如若无法做到,也不能轻启战端。一法南下之时便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让南国疏于对军队的重视,弱化南国兵力,大魏就可以休养生息,最后强弱差距越大,战争的伤亡就越小,那么自己也算功德无量了,一法抱着如是想法。
然而南下之后才发现事情有些脱离控制,在建康城内一场说法,本想掀起一股重佛轻军之风,不料被两名少年打断了,后来自己看中了皇孙萧子良,于是在一次精心安排的偶遇后给刚痛失妹妹的萧子良讲述佛理,让其皈依佛法,然后再借萧子良的影响力渲染建康文坛,不料两年前的那名少年又来了,居然大胆不按皇孙的意思写诗,偏偏还写出了那样歪曲佛理的诗,阻止了自己宣扬佛法的道路。
现如今,那叫萧衍的少年居然设局让太子监国,并且为父亲争取到了兵权,诺大一个京城,居然没有人对此表示异议,当真是没有几个有识之士。萧顺之那等人物,一旦掌兵,必能练出一支精兵,自己弱化南国兵力的计划就实现不了,届时南北交战,大魏无法以大优势击败南国,必定会带来一场恶战,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一法跑了一阵见无人追来,便在风雨中陷入了思绪万千,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又想到自己宏图佛愿屡屡受这萧衍的阻挠,更是恨意陡生,长叹一声“我道孤单,竟遇佛敌!”
“和尚,你说谁是佛敌呢?”
一法闻言又是一惊,侧前方那不知来历的黑衣蒙面男子正靠墙而立,眼神里带着戏谑。一法入佛门之前本就是大魏皇家的武道高手,入佛门后武功也未曾落下,不曾想今日遇上此人心中竟生出绝大恐惧,竟是本能地只想逃,没有与之一战的勇气。
强行收拢心神,一法,行了一礼:“这位施主,贫僧自问与世无争,施主却穷追不舍,不知有什么地方做了不对的事,还请施主指教。”说话间,陈小二已经将弓从背后取了下来,两人之间只有二十步。二十步!他愚蠢到要用箭?一法自信二十步内的抢攻能在他搭箭上弓之前将他当场格杀,纵然会犯下杀生罪孽,也顾不得了。但是心念刚动,血液陡寒,一法只来得及就地蹲倒一滚,只听嗖地一声,原本站立的地方竟然已经插着一支箭了,箭的尾部还在轻轻地颤抖着。
一法心有余悸,又往外滚了一圈,方才缓缓站起,当此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身上赤黄色祖衣会如何沾满泥浆了。一法静静站着不敢妄动,心中苦思脱困之法,面上一道血痕,血珠缓缓溢出,和着雨水滴下。
陈小二上次与萧先生夜谈知道了一些汉族被胡人虐杀的往事后,便对这个用心不良的和尚很是没有好感,这次来本是想打他一顿,但自从隐约听见这和尚在宫门口喊的话后陈小二便动了杀心。此刻看着这和尚双手合十,低头闭目,一副坦然面对生死的样子,又有些心中不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陈小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罢了,和尚,我要和你立个约定。”一法顿时睁眼开口道:“佛祖为证!倘若施主不杀贫僧,贫僧在施主有生之年,不,施主死后二十年,贫僧不入帝京。”陈小二被他气笑了:“你倒是见机的快,不过哪有这么便宜,你且先跑,我上屋顶跃至空中射你十箭,你可以格挡也可以闪避,若十箭之后你还活着,便按你刚才说的办。”
当下两人相隔二十步内一法躲也来不及,命悬他手,无可奈何,只好照办,先拉开距离再说其他。于是一法口宣佛号,一眨眼已经到了两丈之外,陈小二长笑一声,寻处矮树借力上了屋顶,发力狂奔,一个起落之间已经出了三箭,因为距离已然拉开,一法已经有了一瞬的准备时间,匆匆往前一扑,扑到了墙下死角,躲过了那追魂夺命的三支箭。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陈小二提气一跃已然到了半空中,弯弓如月,身若惊鸿,弓上竟然搭了七支箭。对身在半空的陈小二来说,死角已经不再是死角,就在他到了最高点的一瞬间,七箭齐发!
一法刚刚躲过三箭,惊魂未定,刚刚躲到墙角想为自己寻个法子避开这个凶神,却不料七箭已至,他只来得及闭眼,和惨叫。
咚地一声,陈小二从屋顶跃了下来,一法身后的墙上钉了六枝箭,一法正躺在地上呻吟着,肩膀上一支箭透肩而过。陈小二皱了皱眉,走过去踢了一脚一法,“起来,别装死,明明我是设计好射不到你的,你偏偏要躲,这下好了吧,我失手射偏,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唉!”
一法生平第一次有了欲哭无泪的感觉,摇摇头,也不敢多说什么。陈小二看着他叮嘱道:“我若活着你再以任何方式入建康城,你就死了。我若哪天不幸死了,死后的事情我管不了,不过我想你一个佛门中人,佛祖见证的事情总不敢作假,去吧,立刻离开建康城。”
一法原本打定主意去宫门处把马牵回来,趁机留下些什么让侍卫送到皇帝手中,但是看见陈小二淡淡的注视,心中不禁虚了,捂着肩膀,直直地便向城门外走去。看着一法在雨中走路的背影,陈小二莫名地有一种冲动,想对着他的背影射上一箭,但是他没有,这是他的选择。
夜晚,陈小二摘了面巾换上了一身青布长衫,和萧衍靠在假山下,还是两个人,一轮弯月,两壶黄酒。
夜风吹在红扑扑的脸上,带着凉意。萧衍抓起酒壶喝了一口,“你要找的人找到了?”陈小二点点头“是啊,我把他赶出京城了。”萧衍噗嗤一笑,说道:“到底是个什么人让你动这么大的怒,我好想看看。”
陈小二淡淡笑了笑。过了一会儿,陈小二突然扭头问道:“那日教你的法子你用了没有?效果如何?”萧衍神秘一笑“别提了,小妮子当时跳了个舞,明明是枕边人,我却以为遇上了仙女。”陈小二哈哈一笑:“月儿也很喜欢,女孩儿们的心思,看来都差不多。”萧衍拿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陈小二的肩膀“我觉得冰儿跳舞比月儿更好看。”陈小二闻言眼角透出一丝寒光,吓得萧衍一个激灵躲到了假山后面。
笑闹一阵,萧衍突然说“小二,你的大婚我没去,我的大婚你没来,咱们这就扯平了。”陈小二点点头,:”恩,便扯平了吧。“两人对视一眼,都轻轻地笑了。
月光,夜风,清酒,少年爽朗的笑声,也许是这帝京之中最清澈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