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放晚学的路上,我竟然看见了久违的肖俊宇。他坐在舅舅用来运啤酒的小面包车里,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竖在车窗上。从他的手指间冒出一缕缕黑烟。
我知道他在那,却又故意不去看他,直愣愣的从他身边走掉。他却假装不经意的放下竖在窗沿上的胳膊。我掉头看见他蜡黄的,不像人脸的那张脸,他不好意思的掉过头。
“找我干什么?”我没好气的问他,他依旧不看我,只缩进胳膊,接着抽一口烟。我在心里骂他龟孙子,不学好。正想伸手去抽他的烟,从我的旁边,从后车门出来了一个人,竟然是此刻应该待在医院里的康拉河!
肖俊宇看见康拉河到我面前,二话不说,把烟朝我面前的地上一扔就开车离开了。汽车的尾气中,我与康拉河终于相见了。
她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两样,要不是我深知她快要死了,我还以为,她只是又一次趾高气扬的在我面前展示,展示着她独有的青春美丽。
她伸手掩住口鼻小小的咳嗽一番,然后才抬起因为气息短促而微红的笑脸。她说:“肖莉,我们好久不见了。”
好久了吗?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我一句话不说,她却说个没完没了。我们并排走向公交站,临到站那会儿,她竟想牵我的手,就像小时候在爸爸面前故作姿态一样。我厌恶的收回手,把它们一起插在裤子口袋里。
我没敢看她的脸色,一仰头就跳进了车厢,她也跟着我进来。
我们又一起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粘着我。
“你坐过去一点儿行不行,我热的很呢!”
我没好气的对她说第一句话。售票员是我们都熟悉却谁也叫不出名字的女人,肥胖胖的,眯着小眼睛打量我们。
“姐妹俩又闹别扭啦!小家子气,马上又和好了。”她一手攥着毛票,一手伸向康拉河,我见康拉河咬着唇,红着脸低下头,暗暗笑她装模作样。本来不想给她掏钱的,她却更加向我这边靠,那个胖女人呼和着粗气,睁着小眼,滴溜溜的也瞧着我。
康拉河一路上不再说话,只经过我,看着窗外飞舞的小雪,现在已是十一月份,雪下的一点儿也不大,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了。但她依旧看的那么认真,那么依恋。
我在前面走着,她就在后面跟着。
一回到家,我就将书包里不住震动的手机和书包一起按进了卫生间水槽。
康拉河先我一步上楼,我一上去就看到她俯趴在她自己的床上,她今天穿着蓝色小短裤和长袜,那幽幽的蓝色在她的粉红色床上荡漾开来,像阳光中露出的一小片蓝天。
她似乎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才从被窝里露出脑袋。她的头发更黄了。她一直等待着,像得到谁允诺过一样,等待着我说话。但我就是缄默着。终于她说了:
“我饿了,肖莉。”
等我再一次端着两碗蛋花面上来时,我看到如今变得虽然纤细,但是没有了力气的姐姐像一个洁白的天使一样,毫无心机的睡了。
仿佛什么时候也像此刻一样,我替她拉上窗帘,又替她盖上被子,她就更加舒适的翻个身睡着了。
窗外传来汽车的急刹车声时,我拉开窗帘看见外面茫茫的夜雾笼罩下疲惫的爸爸和妈妈。
“他们回来了,我们起来吧。”
睡觉的只有她一人,她却偏偏要说“我们”,爸爸使劲扭动门闩和撞击门的响声彻底响彻起来的时候,康拉河已经穿好了鞋子,站在我的面前。
“下去吧,”她说:“不然爸要发脾气了,我是擅自跑出来的。”
她不顾我阻拦的牵起我的手跑下楼。爸爸已经站在楼梯口等着我们了,自我出现的一刹那,他一把推开康拉河,拎过我就是啪——啪——啪三个嘴巴子,都打在左面颊上。
我的眼睛和脸是通红的,他比我更甚,不仅眼红还流出血色,整张脸呈现酱紫的色彩,看着我不住发抖。
我的心里在笑,脸上也不自觉流露出来。他用手掌泄了他的气,才把我甩在一边,又转脸对康拉河。
他们两对峙着却什么话都不说。
妈妈推波助澜似得,从卫生间里搜出我的手机。她的脸皱的像一根过季的丝瓜。从这个丝瓜里吐出一句怨言。
“你们想把我们找死啊!你们这些鬼丫头。”
就像往常一样,打过我的爸爸是绝不会再看我一眼的,免得又生再打的冲动,而我却不住的往他脸上瞧,我想看看他有没有一点愧疚的心思,结果一顿晚饭吃完,他也始终绷着脸,只偶尔面对康拉河时才缓下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