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宏炙眸中带异,“五哥这是怎么了?”在他心中,章宏煦仍是当年那个跟着洪勃大将军在马背上驰骋的少年,意气常在,病疾不惧。
章宏煦从袖间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塞北天干物燥,我未曾当心,落了哮喘的毛病。”说着轻喘几口气,“不妨,这病只会显得气血不足,于身体无碍。”
章宏炙舒了口气,“如此还好,倒不像什么重病。”目前而言,章宏煦是友是敌,章宏炙并不清楚,即便章宏煦表明了投靠他的意向,可若连第一步都不能实现,他决计不会相信他,“五哥方才说到随行将军与皇宫统领……”
章宏煦将手帕塞进袖口里,章宏炙果然等不及了,面对皇位,哪位皇子不是热血沸腾,“我要在祭天大典期间将太子与原荣分开,顺便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五哥的意思是……”章宏炙的眼珠左右一轮,“让原荣随行?”
章宏煦径自道,“政事上有东宫,军方的力量有三股,”他手在案上比划着,“镇业公赵况、辅国大将军蔡伯显,千牛卫大将军原荣,赵况乃三朝元老,虽手握重兵,却许多年不曾出征,父皇对他极为放心,不会让他随行。”
章宏炙点头,章宏煦继续道,“蔡伯显的兵符只有一半,他的兵力,可以镇守京城,却难成气候,而原荣就不一样了,把他和太子放在一起,就像是一包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一旦确定太子监国,父皇便会考虑蔡伯显为皇宫统领,原荣为随行将军。”
“这不正是五哥想要的么?”
“不,不全面,”章宏煦收回手,重新笼进了袖中,“太子监国,原荣随行,只是,皇宫统领要由越从暂代。”
“越从?”章宏炙诧道,“就是那个守门的、脾气极臭的越从?”
“就是他。”
“越从性子孤傲,难以控制,让他成为统领,于我们有何助益?”
章宏煦看了章宏炙片刻,“越从不好控制,难道蔡伯显就好控制?”
章宏煦脑中一晃,比起四面圆滑的蔡伯显来,控制越从的确容易的多,“五哥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贸然向父皇提起越从,岂不招惹猜忌?”
“这个不用担心,今年的武官选拔在秋天已经甄定良将,如今,只剩下二十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等待殿试,按例,有品级的将军的将军都要观战,我自有办法让越从去,到时武人相斗,不分伯仲之间,你不经意间想起越从,多看他两眼,自会有贤臣想到他。”
章宏炙面露喜色,“好计策!当真是好计策!”
章宏炙垂下眼睑,敛去淡然的目光,“今日之议,就到此为止吧,有些故人,辄待我去拜访。”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五哥了,请。”章宏炙亲自将章宏炙送出去,又嘱咐了些保重身体之类的话,才让秦籍驱车离开。
马车行出闹市,秦籍侧身向车内道,“殿下,咱们现在去哪?”
“殿下?殿下?”
秦籍将帘子微微抬起,只见章宏煦闭着眼睛,倚在靠壁,忙轻轻放下帘子,停止赶车,坐在车延上的等待。
一阵东风刮过,许多枯叶掉下来,在地上被风卷着发出“呲呲”的声音。
车内的章宏煦睫毛动了一动,一手拉了拉身上的毯子。
一个绿衣少女出现在他脑海中,少女明眸皓齿,肌肤细腻,仿佛吹弹可破,她叫蔡如兰,是蔡伯显的女儿。
那一年,他年方十六,与女扮男装的蔡如兰相遇在闹市。
他是跟着洪勃出去的,已忘了洪勃当时要办什么事情,只记得他叮嘱自己,在酒楼里坐着,等他回来。
那时他胆大包天,母后与父皇皆不放在眼里,却独独害怕洪勃,他的命令,他向来不敢违拗。
只是,当他被一个翩翩公子调戏时,一切便被抛在脑后,他追那公子追到墙角,得意道,“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那公子冲他微微一笑,解开发带,发丝如瀑布垂下去。
章宏煦在皇宫长大,只觉得母妃就是世上最美之人,可是这个女子……他呆住了。
“救命啊!非礼啊!”那女子骄傲的看着他,不紧不慢却很高声的大叫。
他们常常在此处的林子见面,这里偏僻,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他背着她在山间游荡,并向她许诺,“兰儿,过段时间,我就去跟父皇说,叫他把你赐给我。”
蔡如兰满面通红,娇嗔道,“谁要赐给你?”
二人当年虽轻狂,却都知闺阁女子未出嫁前与男子厮混是件伤风败俗的事,由此,二人之事竟无第三个人知晓,更不消说蔡伯显当年只是一个与越从同品的宁远将军,他的女儿是不配给章宏煦做正妃的。
最后,一切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他走时没能见得上她最后一面。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满是幽怨,章宏煦从不敢看他,即便是在梦中。
因为如今的他,已经不可能像当年一样,把男女之情放在前面,他有责任、有抱负、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秦籍。”章宏煦依然闭着双眼,“走吧。”
章宏煦回府之后,喝了药汤,独自进书房写了封信,让秦籍交给越从。
秦籍很快回来复命,“他答应了。”
“嗯,”章宏煦点头,计算着日子,“明日殿试,十八,两日之后出发,二十,父皇出京行到淆山,用时三日,二十三,太子与原荣断联,二十四,事发……事发,二十六,一天时间,原荣辩解,陛下的猜疑已经足够,行刺,二十七,回来之后就是大年三十了,年节之下,父皇不会要了原荣的性命,只会将他贬黜,这已足够,你通知朱错,二十三行动,切断太子与原荣之间的联系,二十四让案情浮出来,二十七准备行动,确保万无一失,一切完成之后,就是大年初一了,你和朱错都回来,咱们一起过年。”
“是,殿下。”秦籍应道。
章宏煦笼着双手,走到门外,抬头望天,京城的天,从来没有停止变化,而他现在,要搅进这变化中,谋一份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