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一时的五皇子府邸让秦籍惊掉了下巴。
假山已倒,树枝荒草遍地,若不是几棵松树透着着一点绿意,秦籍真要怀疑这里连地皮都已枯死,“殿下,这里已荒成这个样子,咱们何不别处买个园子?”
“买园子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我刚回京,不想引人注目,住在此处最是恰当。”
“那就只能多叫些人来修缮了。”
“费什么精力?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我送你一座便是。”章宏煦侧眸,沈玉宗从廊口大步踏进来,大氅上的狼毫无风自动。
“属下告退。”秦籍抱拳,转身去了。
沈玉宗看着秦籍远去的背影,“这谁啊?”
章宏煦道,“我的属下。”
“你的属下怎么见到我就走?”
“不走又能如何?难道与中书令的公子聊上两句?”他了解沈玉宗见谁都自来熟的性格,第一次交谈恨不得将人家的祖宗八辈挖出来。
“不过,你以前的那些下人怎么一个都不见了?刚才打门口进,那门口的小厮竟然问我是谁!”沈玉宗随口道。
“树倒胡孙散,你难道指着他们与我一同游历塞北?”章宏煦说的理所当然,沈玉宗却觉得无比心酸,但他绝不是个消极的人,“你这里总该有个坐的地方吧?”
“秦籍去收拾了,我二人步行过去,也许有间屋子可坐。”
“那就走吧。”沈玉宗当先朝走廊尽头走去。
“不急,我今日无事,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脸是怎么回事?”章宏煦跟在沈玉宗身后,不紧不慢。
沈玉宗脑中一顿,但速度不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提也罢。”
“你不说我也猜得,想来是沈大人觉得你与我来往,伤风败俗。”
沈玉宗停步,回过身来,“你这人,有没有意思,知道的,非要说出来!”
“玉宗。”章宏煦看着沈玉宗,突然无比郑重。
沈玉宗一愣,“怎么了?”章宏煦的这种表情,沈玉宗只见过一次。
当年敬贵妃与骠骑大将军洪勃私通,他去天牢看望他,他对他说,“玉宗,我母妃没有私通大将军,总有一天,我会告诉所有人。”
而现在,章宏煦说,“你我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因此,我不想瞒你,我此次回京,有一个目的。”
“你想为敬贵妃平寃?”
“我要争夺一个位子。”
沈玉宗左右看了一眼,三步并两步走过来,逼近着宏煦,“你方才说什么?”
章宏煦直视他,“我方才说的,你听的很明白。”
“你疯了吗!”沈玉宗压低声音,“不要说太子的诸君之位固若金汤,即便没有太子,还有陛下看重的宏秀、宏禹……”
章宏煦不言不语,坚定的目光已表达了他的决心。
“夺嫡之路凶险难测,你还是打消了这念头吧。”章宏煦在皇族中的地位,沈玉宗最是清楚,他一旦争夺那个位置,只会得到较以往更甚的冷眼与暗算。
“玉宗,你待我至诚,我明白……只是,我夺江山,不止为了母妃,更为大燕百姓,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全部内情。”
“宏煦……”
“我未想从你口中获取任何与朝廷有关的消息,”章宏煦打断沈玉宗的话头,“因为友谊一旦与利益牵扯在一起,就会化为虚有,玉宗,我的决心,你知道即可,是成时败,你都置身事外,莫要为我所累。”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凶险之路,章宏煦不想将沈玉宗卷进来。
“你!”沈玉宗怒不可遏,一挥大氅,掉头就走,离开了这座残败不堪的府邸。
“殿下。”秦籍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沈公子他……”
章宏煦收回目光,“何事?”
“才收拾出一个厢房,外头天寒,您进去坐吧。”
秦籍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两刻功夫,厢房内里已收拾停当,火炉围在屋子中间,方进门槛便有热气烤过来,紫砂焚香炉里千丝万缕木檀向空气中溢散,炉旁的小方桌上茶具齐全。
章宏煦在炉子旁边坐下来,“朱错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他回了八个字,万事皆备,只欠东风。”
章宏煦弹了弹身上的风尘,抬头从门框里望出去,天空是雪天惯有的青灰色,远处浮着几朵薄云,“雪停了,”看了半晌,方回过神,拿起桌上的紫砂提梁壶,慢悠悠斟了杯茶,“倒是很快……叫他等一等吧,时机未熟。”
“是。”秦籍答完,拱着身子退了出去。
章宏煦抬眼环顾四周,这屋子原是存书的地方,他起身,向深处走去,墙角果然堆着些书,他随手拿了一本,坐回炉旁。
京都一年当中大部分时光露重潮湿,因此,书页上的字已模糊不清,只有封面上的两个篆书字体清晰可辨。
章宏煦抚了抚封面,与这书一套的《战略》、《鬼谷子》、《墨子城守各篇简注》之类的书,他年少之时就可倒背如流,不过那时他不屑为之,若是身旁人劝他,他就以“君子坦荡荡,何以玩弄阴谋权术?”回之,如今,他到底成了一个玩弄权术之人。
在屋里吃过晚饭,看了一会儿古文,再出门去,天已大黑,就着两旁的树上挂满灯笼,府中倒是亮堂,看来秦籍已将这里收拾妥当了。
秦籍接过仆人手中的大氅,替章宏煦披上。
章宏煦环顾四周,眼中忽明忽暗,“如今看这园子的格局,竟有种开阔的味道。”
秦籍跟在他身后道,“近些年来,殿下经历了不少事情,心境自然不能与从前并论。”
章宏煦站定在一棵老树旁边,抚着树干,“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树犹如此……”
“殿下,夜里阴冷,您身染寒疾,实在不适合出门,越从就交给属下吧。”秦籍请命道。
章宏煦看了他一眼,“时辰到了?”
“到了。”
章宏煦系好大氅,“叫下面备好马车,我刚回京,只有亲自去,他才会相信。”
秦籍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奉命,“是。”
“去吧,这第一步,我们该踏的稳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