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从车里拿出两张软座垫和两瓶水,人手一瓶,他旋开喝了一口,问我:“你觉得我很叛逆吗?”
“至少算是有自己的想法。那不算叛逆,人各有志。”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有点不舒服他那样做。他说:“得。我就是喜欢陈云杰和你一样的农民……”他把某个字吞回去了,“工人,有着技术,看事物还很透,比较有文化,还不骄傲。”
“我喜欢捣鼓一下玩具——小时候,长大了就喜欢玩真的,天天同机器为伍,奶奶支持爸妈反对,我不喜欢我爸妈,我觉得我没错,我只是那把玩的时间和零花钱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他有些激动,“我对说爸妈,你们已经够有钱了,还非得让我去学经济赚更多的钱,我问他们,有意义么?于是我就用多年的积蓄买了吊车挖掘机等,招了工人,经过不少时间的打拼,终于有了自己的工程机械队伍。中间我爸妈干涉了不少,他们根本不能阻扰我,还坚定了我的步伐。
“我常与工人同餐共饮,同甘共苦,身先士卒,就像你们的黄老板,劳其筋骨有何妨,我喜欢看着工人们拿着工资的欢声笑语,喜欢端着碗同他们吃着同一样的菜,喜欢汗水的味道,但是你知道,有的人可以同他流汗出血同他吃饭同他享受成就,但不能同他成为知己,即便是同他成为知己他也不可能和你全心全意的相交,他有自己的目的,有的人即便能和你全心全意的相交但是不能达到忘年,有的人即便能达到和你年龄相仿也不能长得英俊潇洒。”
身边一个父亲带着孩子走过。孩子手里提着满满一袋子的贝壳,笑容阳光明媚。我好想下去,玩儿,去踩踩那些泥巴,捡一些贝壳炖了,享受一下子收获的快乐。记得小时候我爸从大旱的水库捡回一麻袋贝壳,杀了半天,弄出来却只有一小小不锈钢盆,炖了半天,我吃了忘不了,那是无上美味。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吃过那么鲜美的贝壳汤,因为水库从来没有在干涸过。李玥的父亲还在真是幸运又作孽,但是我们是不能拼爹的。
“陈云杰真的很帅,不是吗?那种亲切的美,不邪恶,有肌肉,但不是过于发达,”李玥说,“关键是陈云杰还是个好人,一个真诚待人的人,并且烧的一手好电焊,还涉猎各种加工技术。”
“所以你是想把他挖过去。到你那里干活。你知道的,同是机械,路子却不同。”
“不。不。我绝对没有要挖人的意思,我是最痛恨那种行为的了。我是老板,不少人挖过我的人,那种心情感同身受,”李玥说,“我只是想交陈云杰这个朋友的。”
“想交朋友。还是想交李娜。”
他做出无辜的表情笑了笑,说:“李娜真的很漂亮,总是那么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但是我真的对她没有想法,有的只是十足的欣赏。她同其他女子不一样,我羡慕李娜,仅此而已,别无其他。你要相信我。”
“但愿你能证明,否则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工厂。”我认为这样说已经足够为张馨雨表达意思了,我好高兴我又为张馨雨做了一桩事。
不过,我听李玥说了很多,我竟然相信李玥了,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回厂后黄关心立我面前,看表情有些生气。他身后是一大卡车的圆钢,估计有几十吨,他黑着个脸说:“这么多钢材要卸货你去哪里了?现在是上班,走都不打一声招呼。大家等你了。”
本来我就不爽他黑我的假期,今天他面红脖子粗的喷我一身,我见那么多钢材要人去抗下来,我心里就更火了;再想一下李玥,人家零花钱都可以创业,心里极不平衡。我骂了几句粗话,气急败坏扭头就走,只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目送我离开。
我回到了出租房,蒙着被子睡大觉,我正嫌昨晚没睡好呢。
黄关心打爆我的手机,我就是不接,我装。
后来陈云杰下班说,上面国企要架高压线,这拉来的是地脚螺杆的材料,大师傅又请假了,厂里已经没人会磨r型倒,我说车螺纹板刀不一样么。陈云杰说,板刀排屑不畅,不能四刀车完m60和m70的螺纹,厂里就你模仿大师傅的螺纹刀最像,你最好回去,这都第二天了,上面要得急,你这一发脾气不就给黄关心釜底抽薪么?
第二天,我跑厂里,黄关心正做着630车床,他见我回来说:“赶紧磨几把刀给他们用。”语气同平时一样,我见他不计前嫌,装着跟屁事都没有样。我就默默地拿着刀去砂轮上磨去。
说道这螺纹车刀,大师傅最牛气,大师傅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艺,在车刀的背面磨个r,车刀用起来排屑极其畅快,还一圈一圈的向着固定的方向吐铁削,大师傅心大,630车床轨道又宽气力惊人,车个m60的螺纹直接三刀,便出来一根丝杆。只是大师傅平日假多,他没在,这磨刀的功夫自然到了我这里,我虽无大师傅那么风骚磨出来的倒还过得去,四刀解决m60绝不是问题。
问题是黄关心有时有点黑,不过我又觉得陈云杰说得有理,出来打工我是从他那里拿钱的,我的脾气发作一下就算了,适可而止,这老板都没说什么,我也无需在乎骨气或者脾气。
打工就是个犯贱的事,这是我到黄关心厂里悟出来的。
有钱拿有饭吃有兄弟在,最重要的是有张馨雨在,我还是舍不得这厂的,从此以后哪怕黄关心骂的我如大粪淋头,我也只当清风拂面。
天天车大丝杆,做得手都酸了。黄关心吵着交货日期渐近,更是忙得昏天黑地。
我又请了个霸王假,我给我妈打了电话,我妈接到电话就说:“董俪说,你人挺好的,有在乎朋友,工作也专一,说她够满意你的。儿子,你有空要多约人家出去玩,最好约到我店里,让妈检阅检阅。”我听我妈那口气是要做主我的婚姻,可我忙了这些日子我连董俪长什么样都给忘了。
想放松放松,第二天就给自己补了个懒觉,打算睡到十二点,然后到厂里把饭蹭了,下午打会篮球或者看看小说什么的。正同周公聊得起劲,手铃声大作——董俪的,她说:“我到你门口了。”我看表才六点啊,比平常上班时间还早一个小时。
我当然不会愚蠢到直接看门让她看到我裸睡的样子,我只好穿了衣服扫视一下四周,发现这房间没半个钟头是不能清洁的,突袭也不行,把心一横,开了门好让她对我失望,反正我不爱她。
洗脸刷牙,梳理头发,一气呵成,回过头来眼睛落地上,董俪已经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我正期望着她对我狠狠的鄙视一翻呢。她又拿着个剃须刀,要我坐下,给我修理我那百草茂盛的胡须。我想这男女共存一室有诸多不便,董俪的手已经捧着我的脸对我的胡须进行收割了,她吹气如兰,全神贯注,像艺术家雕刻一块石头一样,一丝不苟的对付我的胡须。
完事后她笑道:“这才叫男孩子嘛。”
我朝镜子里一看,为我自己遮丑的胡须不在了,俨然是一张小白脸的脸在镜中央,镜子里的门外张馨雨停在哪里,她的脸洋溢着一些哀伤,我回头她已经拔腿跑了。
董俪问:“她是谁?”
我说:“张馨雨,同事,白族的。”
“白族,长得真好看,”董俪说,“她们能歌善舞,杨丽萍,你一定知道。”
“是的。挺美的民族。”我发自内心的说。
“我们去哪儿玩。”
“去各地,看看出名的地方。”
“出名的地方多着呢。”
“有多少,我看多少。我恨不得全看哇了。”
“你心真够大的。”
我决定我今天要当一个烂人,让董俪“知烂而退”,当然烂人并不是要把女神怎么怎么的,你想女神啊,我这凡夫俗子怎能亵渎。我明白,旅游就是个累,适当的旅游是个浪漫的事,我要过度的旅游,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让董俪行拂乱其所为,谋杀她对我的任何好感,当然我这样做是间接的婉拒,要明白在美女面前还是不要太不给面子,最重要的对我妈和厨房大妈有个交待,到时候我就说:“没办法,相处下来,人家不喜欢我啊。”好全身而退。
上路去了天竺山,望了一下,感受了一览众山小的滋味又立马下山;直奔厦门大学,在湖边坐了一个小时,看看学子们有的捧着书有的捧着异性的脸,在食堂打两份饭吃;来不急享受,又坐车到了会展中心,吹一会儿海风,吃一些辣的她不敢下口的肉串,摘几朵娇艳的花;又转几趟车来到油画街,伪装成油画大师跟里面的人瞎掰。
一路上我一言不发,倒是她在我耳旁讲起了每个景点的由来和历史,津津乐道,落落大方,像一个导游更像一个主人,从不疲倦。直到夜幕降临,我还要去杏林园博园,她面露难色说:“这天都黑了,再去怕是没公交。再说还在建设中呢。”
我坚持要去,她无可奈何,来到园博园这个盛大的水上花园,只有些建材堆积的狼籍和夜色下若影若现的工程机械,尚未开园仿佛能看到将来的百花争妍的景象,大门前的马路甚宽,两边都能见海,真是风水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