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低,赵美静卷缩在薄薄的毯子里,大大的落地窗外还是那一丛茂盛的藤本月季,一年四季都不知疲倦的开得那样繁华,她真的很累,若是其他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可以回到父母身边,可以找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哭诉,她不能,她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人世,仅有的记忆里,母亲的面容已经非常模糊,自从她出生起就没有看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是谁,平时要好的闺蜜倒是有几个,但别人眼里幸福而要强的她怎么开口诉说自己失败的婚姻?
她的心里好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压抑着,一阵阵发紧,发痛,从恋爱到结婚,到如今,整整七年了,嘉佑虽然有些孩子气,生下乐乐之后渐渐成熟了很多,两个人偶有吵嘴也很快就和好了,从小各方面优秀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被人背叛的一天,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七年之痒”?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浸湿了一大片枕头,雪白纤细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块昂贵的百达翡丽手表,刺眼极了,她摘下来狠狠的向门口扔去,却砸在正好推门进来的林嘉佑身上。
嘉佑弯腰从地上捡起来看了看,小心翼翼的问道:“美静,你今天怎么了?”
赵美静不理他,他靠过来坐在床沿上握住赵美静的手讨好着:“老婆,对不起,我接手管理酒店的时间还不长,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这段日子冷落了你,请你理解我,原谅我好吗?”
赵美静抽出手,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最亲密的男人,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脸上早些年的稚嫩气息已经完全褪去,浑身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英气,富足而显要的家庭背景加上帅气迷人的外表,气质辉煌,是多少女孩子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可是在自己的眼里,这美好的一切都渐渐模糊,渐渐陌生。她愤怒的望着他,准备把白天看见的事向他摊牌,话到嘴边时,张姐一手端着绿豆粥,一手牵着乐乐进来了,看见这情形,赶紧道歉:“真是对不起,乐乐说困了,要找妈妈,我牵着他忘记敲门了,原来二少爷也在啊”说着,把粥放在床头的茶几上,然后退了出去。
乐乐跳上床,赖到美静的怀里,胖乎乎的小手摸摸美静的额头,天真的道:“妈妈,婶婶说你病了,你好点儿了没有啊?你是不是不听话,没有按时吃饭?我明天告诉外公和外婆去。”
美静抱着怀里的乐乐,恨恨的看着嘉佑,把说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她不忍心当着儿子的面和嘉佑争吵,她是一个好母亲,不想损坏嘉佑在乐乐心目中的形象,不想给孩子的童年蒙上任何阴影。
嘉佑不知趣的掏出手表放在床头柜上,逗乐乐道:“你妈妈真不听话,这么大个人了,生病还哭鼻子,扔东西,来,乐乐乖,爸爸抱抱,让妈妈喝粥”,说着从美静的怀里抱起了乐乐。
乐乐却挽着嘉佑的脖子,嘟着嘴道:“爸爸你也不好,幼儿园的阿姨说,女孩子哭鼻子一定是被男孩子欺负了,男孩子应该保护女孩子,妈妈哭鼻子,一定是爸爸你欺负了她,爸爸,你是坏人。”
孩子的话天真,赵美静哭得更加厉害了,林嘉佑手足无措,乐乐说:“张阿姨说妈妈没吃晚饭,妈妈好羞,饿肚子了还哭,爸爸,你快喂妈妈吃饭饭呀,妈妈吃了饭就不会哭了呀。”
嘉佑放下乐乐,端起碗准备喂美静喝粥,美静一把接过碗,不让他喂,虽然没有胃口,看着眼前可爱的儿子,仰起头猛喝了几口,揉了揉哭得通红的眼睛抬头问道:“这手表你一共买了几块?”
“两块,你一块,我一块,这有什么问题吗?”林嘉佑不解的问道。
赵美静盯着林嘉佑的眼睛,愤怒的道:“林嘉佑,请你认真的回答我,你到底买了几块?”
林嘉佑被赵美静这严肃的样子吓住了,举起一只手:“我发誓,我只买了两块,美静,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林嘉佑的样子很认真,不像是在说谎,赵美静将信将疑,顿时心软下来,可刚一转念,地下停车场的一幕又浮上眼前,事已至此,买了几块手表,罗兰手上戴着百达翡丽是不是嘉佑送的已经不重要了。乐乐一个劲的打哈欠,不断的用小手擦眼睛,实在困极了,赵美静伸手接过他搂在怀里,低着头道:“我累了,脚也痛得厉害,你去洗澡吧”,然后抱着乐乐躺下去,背过身不再理林嘉佑。
嘉佑匆匆洗过澡也睡觉了,几次想和她说话,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又不敢多说什么,闭着眼睛沉沉的睡去。
这一夜,赵美静全无睡意,心里的痛一直无法消停,委屈的流了一整夜泪水,她从来没有想过嘉佑会背叛她,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发生这样的事该怎么办,到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二天,嘉佑走的时候没有叫醒她,她简单的洗漱后,红肿着双眼摇摇欲坠的下了楼,家里只有几个佣人在,王晓玉陪着婆婆夏淑兰带着两个孩子去购物了,张姐端来早点和绿豆粥,她喝了两口,没有胃口,又放下了,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出了门。
从那个豪华别墅林立的小区走出来,天地之大,她赫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去哪里好,漫无目的的在人行道上游荡,穿着一件白色纯棉短袖裳,蓝色长牛仔裤,休闲帆布鞋,头上简单的绑着一个马尾辫,高挑匀称的身材没有因为生育的任何影响,依然宛如邻家女孩,却又比青涩的少女多了一份成熟和妩媚的女人味。
七月的杭州笼罩在一片滚滚的热浪里,柏油马路上好似冒着蒸蒸热气,人行道两旁栽种的小树还不足以能给路人遮挡阳光,炙热的太阳底下赵美静脸上白皙的皮肤晒得通红,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渐渐感觉体力已经不支了,她坚持着走到前面的一个公交车站,在为候车的人准备的不锈钢长板凳上坐下来,大口的喘着气,汗从额头上如雨水一般流下来,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赶紧闭上眼睛调养心神。路过的车辆虽不多,也有向她招手,愿意搭乘她一程的,每一趟公交车经过,司机都会停下来打开车门等她上车,她低着头盯着地上,不理任何人的问候。
临近中午,太阳更加毒辣,她不想去傅家,也不愿意回林家,电话响起来,是林嘉佑打来的,她不接听,也不按断,任由它不停的响着,不经意间她发现站牌上标有“净慈寺”一站,她想,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净慈寺倒是个好地方,于是上了一辆公交车,去了净慈寺。
她对净慈寺是很熟悉的,从前都是陪着傅先生和傅太太一起,今天第一次一个人走进来。大暑天的中午,净慈寺几乎没有游人,香客一般会趁着早晨清凉的时候来进香。但,佛门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给人一种庄严,肃敬是感觉,弥勒佛永远会笑着迎接你,大悲无泪,大笑无声,仿佛世间的一切悲与苦,乐与愁都在菩萨慈悲的笑容里隐去,消散而去。
玄慧师太正在禅房休息,看到憔悴的赵美静,慈眉善目的面上有点惊讶,却从容淡定的取下一只茶碗,给赵美静倒了一碗微有余温的清茶。赵美静又累又渴,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师太再给她添上,她继续喝,一连喝了三碗,两颊通红,深深的呼吸几口气,才渐渐平复下来。
“感觉好些了吗?”玄慧师太微笑的问道。
“好些了,谢谢师太。”
“拿我的盆和毛巾去后院的井里打些水洗把脸再进来吧。”玄慧指着架子上的面盆吩咐她。
赵美静起身端起面盆朝后院走去,后院种有一些常见的花花草草,四四方方的天井里有一口窑井,赵美静把盆放在窑井的出水笼头下,手握着摇手往下压去,反复压了七八次,清凉的井水便哗哗的冒了上来。玄慧师太的毛巾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沁着冰凉的井水,赵美静洗了一个爽快的脸,顿时神清气爽开来,烦恼也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回到禅房,玄慧师太已经换了一把茶壶,并把她的茶添满了,招呼她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持紫檀香木念珠慈祥的问道:“赵小姐,我这里的茶水好喝吗?”
玄慧师太出家多年,颇有修为,给人一种自然的敬重感和信赖感。赵美静木讷而简单的回答:“好喝!”
“你把这一碗也喝了,再告诉我是刚才的茶好喝,还是眼前的这碗好喝!”
赵美静端起茶碗,认真的喝了一口,仔细体味了一下,答道:“这一碗好喝一点。”
说完又觉得不确定:“哦,不,还是刚才的好喝一些。”
“你确定?”
赵美静又仔细想了想,然后道:“师太,对不起,我分辨不出来,刚才因为口太渴了,只顾着解渴,没有留意茶的味道,现在口已经不渴了,眼前这碗茶味道是好,可是我忘记了前面那碗的味道,所以我不知道哪碗好喝一些。”
玄慧师太点点头,笑着道:“赵小姐果然聪慧,困扰之下心里不糊涂,你以前都是跟随傅太太一起过来的,今天独自来找我,一定是遇到了为难事,能不能说给我听一听?菩萨保佑,但愿能帮到你。”
赵美静犹豫了一下,定定的看着玄慧师太欲言又止,她实在不知道要怎样开口,不知道从何说起。师太也看着她,嘴角挂着慈祥的笑容,那笑容背后放佛隐藏着山川一般绵绵不断的智慧,让人信赖,赵美静终于不再犹豫,把林嘉佑发生的事都细细的告诉了玄慧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