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什么叫做“是本座非礼了她”?!
所有人都猛吸一口气,仿佛在此刻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真空地带,宫嫔们全都捂着嘴,连大臣们眼里都透出难以置信的光。
杉瑚也被自家师父一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只觉一道雷把自己劈得头发倒竖,外焦里嫩。
她只是小小的冒犯了他一次而已,这么报复她是不是过分了点啊……
她向他投去控诉的眼神,路阶白却依旧云淡风轻,琉璃般清亮的眸子里光华流转。
你既然说本座非礼,那么,本座对你负责也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师父你黑心黑肺……继续控诉。
本座从来不是宽宏大量的人。路阶白眼神一冷,现在先把你带回去,之后再慢慢跟你算账。
“不……这不是真的!”一女子突然惨叫一声,冲到杉瑚面前,一脚踹出:“你这个贱婢,如何敢在宫禁之内勾引国师,还不从实招来!”
那是随皇后一同出席的柳欣儿,她大胆痴缠路阶白整整四年。如今大庆上流圈子里,兵部尚书之女喜欢国师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眼看柳欣儿的脚就快踢上杉瑚胸口,她微微皱眉,正打算避开。上官尧突然猛一挥手,路阶白袍角无风自动。
两道袖风同时袭来,柳欣儿被掀了个跟斗,一下子趴在地上,狼狈地吃了一嘴土。
两人对视一眼,又是一阵火花四溅。上官尧冷哼一声,双手重新负在身后,路阶白则淡漠地收回视线。
柳欣儿突然爬起来,双眼通红,盯住了路阶白。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追了你四年,为你做什么都愿意,哪怕被人嘲笑,被爹爹责罚。”
“爹爹说你不会有妻子,但我连做妾都愿意。不不,甚至不需要嫁给你,只要你看我一眼,就算一辈子都做个单相思的笑话,我也不在意。”
“但你,居然为了一个千人压万人骑的贱人。”
“柳小姐。”一道宽和的声音打断了她,语带叹息,却是皇上上官暨。
路阶白眼神冷冽如山巅雪,毫不留情地将她淹没。他一掸衣袖,淡漠道:“谢恩。”
言下之意,若非上官暨开口,因为她骂了不该骂得人,他此刻已经对她出手。她应该感谢上官暨。
柳欣儿满眼绝望,她猛地转身,一指指住了杉瑚:“你,厚颜无耻!国师,王爷,如今又多了皇上,你有那么缺男人吗,勾引了一个都不够!”
上官尧魅影般一闪,一脚踢在她下巴上,柳欣儿惨哼一声,嘴里喷出三颗断齿,斥骂声戛然而止。
战王双手抱胸,高挑入鬓的浓密剑眉下,一双华艳凤目之中全是轻蔑。只听他嗤道:“兵部尚书的教养。”
当年,他的母妃也曾被人安上“勾引天子”的罪名。如今则是这个和母妃似像非像的小伶人,仿佛历史重演,叫他如何能忍?
路阶白却皱了皱眉,他突然想起柳欣儿,刚才好像说了句挺重要的话……
地上的柳欣儿双手抠紧了身下的泥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低着头,像要把脸藏起来一样。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地滚落,一滴滴碎在地上。
一同摔得粉碎的,还有她天之骄女的自尊,以及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
杉瑚无语地看着,有些纠结。
旁边不少女子都为柳欣儿双眼含泪,一叹三调,但她却毫无动容,甚至只觉得她愚蠢。
在根本不了解对方时,喜欢上自己构想的一个幻影,再多的所谓付出,除了能把自己感动得要死要活以外,尘埃之中,不会开出任何花朵。
也许,是她自己不太正常,也未可知。杉瑚不由自嘲,哪家正常的姑娘,能有她这份幸运,得以尝尝被年少仰慕的丈夫亲手害得家破人亡的滋味?
路阶白忽然走到了柳欣儿面前,她身子颤了颤,泪眼朦胧之际看到他的靴尖,只觉自己更加狼狈不堪,脸埋得更低了。
“本座,不会有妻?”
原以为他是来安慰或者羞辱自己的,但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个问题。
柳欣儿啊了一声:“你不知道?”
“说清楚。”
“国师是天之圣子,神的化身,凡俗女子怎可相配?无论我朝还是之前乱世之时,所有男性国师都是只有圣妾伺候,而无妻子的。”
说话的,却是上官暨。
路阶白蓦地回头,第一眼就去看杉瑚,清澄黑眸之中风起云涌。
杉瑚也听得一呆,随即觉得不对啊,你不能有老婆你看我干嘛啊!
但下一秒她又立刻释然了,他是担心她没有师娘可能缺了一份师娘爱吧?哎呀师父没事,徒儿我不在意的啦。
正在这时,只听“噗”的一声,空气中陡然腾起浓烈的血腥味。
“啊!”女子们惊慌地尖叫起来。
路阶白低下头,他方才失神之下,竟没来得及躲。此刻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袖上被柳欣儿喷了一口黑血,还有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而柳欣儿倒在地上,满脸青紫,不知死活。他倾身,在柳欣儿喉鼻颈间一触即离,笃定道:“中毒。”
众人顿时更是乱成一片,翁统领高喊“护驾”,一时间宫禁戒备,各处森严。
上官尧饶有兴味,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下玩花招?
中毒?什么时候中的毒,在轩辕殿中还是刚才?谁会对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花痴草包下毒?
翁统领雷厉风行,不一会便已控制住场面。
因为怀疑轩辕殿已经不安全,御林军开路,护着皇帝皇后,众人一起转移到了离轩辕殿不远的崇德宫。
柳尚书奉命去陪都视察军械,尚未归京。上官暨面上是鲜有的凝重,沉声吩咐将柳欣儿送入偏殿,又命人宣太医。
不一会,几个太医一同跪在殿下,禀告道:“回皇上,国师殿下所言不错,确实是中毒。”
上官暨眸光闪烁:“柳小姐如今如何了?”
“并非烈毒,分量也轻。柳小姐已经服用了药物,但现下还在危险期,只要挺过今晚便无大碍,臣等会尽全力救治。”
上官暨却斩钉截铁地打断:“必须救活。”兵部尚书是他的一大助力,无论如何,柳欣儿不能死在皇宫。
太医们只得应是,又道:“臣等已经查验了柳小姐方才的饮食餐具,可以确定,是在宴饮前下的毒。且只有柳小姐所食,有毒。”
上官尧一直在旁边听着,此刻不由冷笑:“还真是冲着这草包来的。”
他很快地将周围每个人都扫了一遍,眼神如剑,似要看到每个人的骨髓里去。
上官暨拂袖:“除了膳房的宫人,把今日侍奉的人通通带上来。务必彻查清楚!”
“彻查”二字咬得格外坚决,让众人心脏一阵猛跳。
看来今天无论如何都演不成了,她的计划只能更改……面对如此突变,杉瑚亦不由凝眉沉思。
对柳欣儿下毒,却没有要置她于死地的意思……
不会是王党,柳尚书虽然隶属皇党,与上官尧为敌。但上官尧若要柳欣儿死,她绝对不可能多喘一口气。
柳欣儿痴恋路阶白,对于后宫而言,也没有威胁。
杉瑚敲了敲下巴,刚好路阶白朝她看来。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见了两个字——嫁祸。
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就是嫁祸。那么今日这一出戏,演到这里,只怕还没到最精彩的呢……
这个念头刚刚转完,忽有一个面熟的宫女凑到皇后耳边,低低说了什么。皇后听完,侧过身子惊呼一声:“果真?”
此刻万籁俱寂,她动作幅度又大,一时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上官暨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笑问:“皇后听到了什么,可是受惊了?”
“臣妾确实听到了非常惊人的消息。”皇后站起身,突然转眼盯住了杉瑚!
中宫之主精致的眼眸此刻森然一片,厉声道:“来人,拿下!”
杉瑚霍然抬头,心中陡然大悟,随即就是一松。她还怕今日无法演出,大抵之前激将乔姑姑等等努力都要白费。
但没想到……皇后娘娘给力啊!神助攻啊!她简直想给她一个爱的抱抱!
路阶白指尖一划,几个冲上来的侍卫顿时被指风一阻。
“国师,你这是做什么,包庇下毒凶手吗?”皇后柳眉倒竖,凤颜冷凝。
路阶白根本没有看她,长睫微垂,冷冷盯着那只即将被抓却一脸兴奋的猫:“理由。”
皇后被他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一扭头,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眼睛,这一刻已经含了两汪清泪:“皇上……国师他无视臣妾,以下犯上。”
上官暨无奈地睇了路阶白一眼,起身将皇后揽入怀中,轻声哄道:“朕稍后责罚他,让他给你赔罪。”
随后拉开一些距离:“皇后说揽芳华状元是下毒元凶,可有证据?”
皇后得到安抚,稍稍平静了一些。她扬起尖尖的下巴,冷声道:“乔姑姑,你来说。”
“是。”那面熟的宫女,竟然就是乔氏。她死死盯着杉瑚,近乎狰狞地笑了笑:“老奴亲眼所见,状元在柳小姐的吃食之中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