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瑚哪也没去,就在乾坤大殿之外,却进不去。
她双眼发直地盯着面前的白色衣摆,上面隐隐约约的莲纹在月色下宛然如生,和记忆之中一模一样。
但是,当南方的水雾决定远走,穿过河流山峰,就再无法回头,直到变成雪花,永远留在北国的冬。
“抬头。”这不再是记忆中的声音,有些哑涩……她无意识地弯了弯手指,他很久没说话了吗?
杉瑚扯扯嘴角,后悔得无以复加。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今天她掐着时辰出门,只为遇到和元悦吵架的上官尧。这不,老天也掐着时辰给她送克星来了。
亦琴告诉她上官尧的消息时,就已经提醒过她国师会来。但她清楚他的性子,知道他不会呆太久,所以完全没放在心上。
不曾想,一转头就被堵了个正着!
“本座的话,只对死人说两遍。”如果说以前他的声音动听如泉水,那现在绝对是冬天,冷得跟会掉冰渣子似的。
你才是死人,你全家都死人!
杉瑚莫名有些委屈,什么叫只对死人说两遍,他以前很多话都跟她说过三遍四遍无数遍好吗!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不好意思,本官还有事,这位……大叔?麻烦让让。”
面前的人,一动不动。
丢……丢死人了……不等他说话,杉瑚的脸已经开始变红变烫。抬头的瞬间,她竟然没控制住,乌龟般闭上了眼。
完了完了,这下她在他前面还有什么气势可言……怎么一遇上他,她就跟个犯了错,等着挨训的小屁孩似的。
路阶白微微俯下脸,黑眸定定地看着面前那对小扇子般的长睫,它们抖得像是瑟瑟的蝶。
头很疼,长久刻意的不思不想,让他的头脑像生了锈一般,无法在短时间内对外界的变化做出及时的反应。
除了刚才,她低着头想跟他擦肩而过。熟悉的味道出现的瞬间,他的身体完全不需要头脑指挥,闪电般把人拦了下来。
可拦下来之后呢?
现在,他又回到了那种极端迟钝的状态。
路阶白有些自嘲地想,或许真如柳藻所言,他快把自己变成冰雕了。
杉瑚久久没有等到对面的人说话,心中愈发惴惴不安。她咬了咬唇,还是没有忍住,缓缓睁开了眼。
第一眼就看见他放大的脸,杉瑚想也没想,刷地往后一蹦,一句少女被那啥前的经典台词就从嘴边冒了出来:“你要干什么!”
话一出口,杉瑚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那么大的言语自主权,她怎么能交到“敌人”手里呢?
果然,路阶白黑白分明的眼缓缓看向她的双眼:“你觉得……”他顿了顿,像是在认真地思考,随后道:“本座要,吻你?”
“你去死!”杉瑚的脸比猴子屁股还红,险些像对付揽芳华中偶尔混入的二流子一般,冲路阶白的黄金分割点飞起一脚。
冷静,那是你师父!
好不容易忍住踢人的冲动,她握紧拳头,一矮身,想从旁边窜过去。
“刷”的一声,他依旧行动快于思考,飞袖搭上她的肩头,往后一扳,她踉跄一步,已经回到原地。
杉瑚双手叉腰,不得不跟他继续大眼瞪小眼。
路阶白因她的愤怒感到困惑,毫无疑问,他常常生出把她抓回来的念头,但根本没想好逮到这只猫之后应该怎么办。所以只能根据她的言行,做出第一反应。
但正因如此,杉瑚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想过他或许会生气,骂她,或者不理她,最坏的结果或许就像上次一样,要逐她出师门。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对她耍琉氓!
高岭之花般的国师大人,居然耍琉氓!
路阶白接收到她的回应,又用了很长时间进行分析,最后得出一个客观的结论:“没吻,你生气。”
啊哈?!他们真的只是一年没见吗?这个人真的是她师父,不是别人假扮的?
杉瑚瞪大眼睛:“老子顶你个肺哦!”
路阶白目光一凝,杉瑚下意识抖了一下,他不喜欢她说任何粗口。但随即她腰板又挺直了,她现在是胡衣,跟杉瑚没关系,跟小黑没关系,跟他更没关系。
“这位仁兄,你真的挡路了,拜托挪一挪你宽大的身板,在下必有重谢!”
信息太复杂,他选择忽略。
路阶白径自伸出手,在她脸上一抹。他的指尖温凉光滑如初,碰在脸上,力道适中,很舒服。
她下意识就想把脸凑过去撒娇,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控制住这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被他养了那么久,他给她留下的,并非只有知识和武功。
路阶白看着她呆呆的表情,毒舌能力渐渐开始解冻:“丑猫。”
许久没听他做过()猫的形容词填空题,杉瑚有些怔怔,甚至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路阶白搓啊搓,平直如远山的眉头渐渐皱起。杉瑚眨眨眼,她的脸为什么有点疼……
终于,她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掀开——喵了个咪!他想对她的妆容做什么?!
路阶白沉下脸:“过来。”
杉瑚双手捂头:“不过!”
路阶白坚持:“丑。”
杉瑚摇头:“我们有代沟!”
路阶白眼神冷飕飕的,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本座,今年,二十一。”
原来他只大她四岁……杉瑚脱口而出:“你是我师父!”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一颤。
路阶白语声轻似叹息:“你承认了。”
两人又僵持了一阵,杉瑚咬咬牙,突然一转身,手中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刀马旦背着的花枪,枪尖直指他。
“师父,别来无恙?”
路阶白清清淡淡的眼神落在枪尖之上,却仿佛有重量一般,压得她手一颤:“又要跑?”
“你知道,而且,你默认过的。”
“本座反悔了。”路阶白立即回应。漂亮的眼睛像黑水晶一样,即使说着这种话,他依旧光风霁月。
“路阶白!”第一次念他的名字,她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但还是怒火占了上风:“你怎么能这样?”
路阶白忽而一跃,宛如一朵没有重量的玉簪,无香无味,却姿态高贵,幽幽开在她的枪尖:“你可以反抗。”
杉瑚一喜,他随即就道:“但不会有效果。”
“那就试试!”她眯起眼,清叱一声,横枪大幅度一甩!
路阶白轻薄的白衣飘飘翻飞,宛如谪仙,竟像是足底和枪尖固定在一起了一样,根本甩不开。
杉瑚手腕一抖,花枪顿时飞速旋转起来。甩不脱你,累也要累死你!有本事,你就像狗熊踩球一样狼狈地跑。
但路阶白仿佛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悠然飘起,一只脚脚尖一点,她只觉一股大力从枪身涌来,手腕顿时没了力气,花枪的旋转也停了。
你耍赖,那我也耍赖好了!杉瑚这次发了狠,突然将枪一扔,转身就跑。
路阶白立刻离开枪,劈手抓她背心。
他以为她要逃跑,所以全力去抓,但不曾想,她突然脚下一顿,整个人猛地急停,然后腰上用力,往旁边稍稍一侧。
路阶白的手指顿时勾住了杉瑚的衣服,收势不及,只听“刺啦”一声。
“非——礼——啊!”杉瑚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你……”饶是路阶白从容,此刻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毕竟当了她那么多年的师父,就算后来心生欢喜之意,也从来纯粹,毫无杂质。
此刻眼前陡然露出她后腰一截雪白的腰肢,没有丝毫赘肉,紧实纤细,弧度曼妙……
他只觉“轰”的一声,一股热浪陡然自丹田生,过十二明楼,直冲头顶百会。脸上白瓷般的肌肤,瞬间红透。
她的“非”字才出口,路阶白还没回神,轩辕殿中便嗖嗖几声,猛地蹿出几道人影。
当先一人正是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上官尧。他凤目一扫,将两人的情境看在眼中,顿时眯起了眼,怒道:“路阶白,又是你。”
路阶白飞快地脱下外衣,替杉瑚披上,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妖美至极的人,评价道:“阴魂不散的女人。”
上官尧不怒反笑,哼了一声:“皇上,如何看?”
一大群人从轩辕殿熙熙攘攘地出来,被御林军团团簇拥着的正是上官暨。
这难道就是——有缘,再怎么都会遇上?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头疼,但眼里分明有看笑话的戏谑光芒:“状元,怎么回事?”
杉瑚将路阶白的衣服穿好,上面是她熟悉的草木冷香。
她忍不住悄悄嗅了嗅,然后才稍显惊慌,又不失镇定地行了一礼:“回禀皇上,有人非礼下官,这位大人……帮了下官。”
她旨在脱身,既然上官暨等都到了,也没有必要再抹黑他。
上官暨挑挑眉:“国师呢?”
没等路阶白说话,杉瑚便转身,对着他也行了一礼:“原来是国师大人仗义援手。下官揽芳华胡衣,谢过大人。”
路阶白个子高,她又是矮身仰头看他,讨好般轻轻眨了眨眼——让他配合的意思。
他眸光一闪,白如珍珠的唇轻启:
“是本座,非礼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