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瑚一下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几个侍卫无声地将她围住,惊恐、厌恶、警惕……各种眼神箭一般往她身上射。
“啊啊,谁叫我?”杉瑚正偷偷往嘴里塞着什么,陡然被点名,赶紧把手缩了回去。有些茫然地抬起眼来,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状况外。
她这副表情倒把上官暨逗笑了,他善意地提醒她,口气像与人闲聊一般随意:“有人看见你,给兵部尚书家的柳小姐下了毒。”
“本官?”杉瑚好像此刻才猛地反应过来,小脸上兴奋的表情一垮。
她伸出雪白的手指,指了指站在身前的路阶白:“皇后娘娘刚刚看的不是他吗?我还以为,有好戏看来着……”
周围有细细碎碎的笑声响起,杉瑚这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一把捂住嘴,刷地转过身。
想了一秒钟,她觉得不对又迅速转了回来,一脸窘迫地朝路阶白福了福身:“大人恕罪,下官不是故意的。”
说完,又转了回去。
她虽然高挑,但穿着路阶白宽大的衣衫,显得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像是一只陀螺,四处笑声更大了一些。
上官尧忍不住嗤笑,摇头道:“蠢成这德行。皇后是想告诉本王,就这玩意儿,也能给人下毒?怕别毒死了她自己。”
路阶白却从始至终,神色不变。黑眸幽邃,只紧紧盯着她,似要看清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皇后也不由尴尬,赤金护甲突然重重敲在案上,她冷喝:“御驾之前,铁证如山,你还敢装疯卖傻?!”
另一侧乔姑姑阴阳怪气地接话:“看来柳小姐说得不错,状元志存高远,果真是存了勾引国师的心思。这种时候还想往国师身上赖。”
皇后顺势转头看路阶白,换了苦口婆心的语气:“国师,此女的真面目你也该看清了,万勿执迷不悟。欣儿还在侧殿,你去看看她吧。”
主仆两人在那一唱一和,上官暨提醒般笑道:“皇后可还有其他证据?下人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国师想来也是如此认为?”
众人便又看向路阶白。
一身白衣宛如寒山玉树的国师只专注地看着杉瑚,清冷的目光移到她的嘴角,忽然问道:“你吃了什么?”
“国师问的好,难道你是想要畏罪自裁?”上官暨换了个姿势靠着椅背,虽然满面含笑,却威严更甚。
杉瑚双手飞快地往后一背,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皇后眼睛一亮:“乔姑姑,给本宫扳开她的手,让所有人都看看,她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乔姑姑立即上前,冷笑着去抓杉瑚的手。
杉瑚哎呀一声,赶紧躲避,边躲边惊呼:“真的一点也不好吃!”
见她当真如此紧张,乔姑姑顿时更加来劲。
两人拉扯之间,杉瑚背对众人,忽冲乔姑姑一笑。
她笑容里的了然和同情如此清晰,更有上位者看到蝼蚁时,完全不放在眼中的淡漠。
乔氏下意识一呆,随即感到自己手上一麻,正欲抛出的东西被人轻轻捺了回去。
与此同时,杉瑚的手指离开她的腕脉,不动声色地一弹。
一个绣帕包住的小包飞了出去,在地上一滚,里面的东西马上散了出来。
两人袖底交锋不过电光火石一瞬间,乔姑姑回神时,杉瑚手里的东西已经落了地。
杉瑚立即住手,几步远离了乔姑姑身边。
她双目黯淡地盯了那滚出来的东西一阵,蓦地仰头,衣袖掩面,长叹一声。
难道真是这状元狠心毒害柳欣儿?此刻什么要紧东西败露人前,所以她放弃了挣扎?所有人都赶紧伸长了脖子去看。
随后……
“那是什么?”上官暨挑挑眉毛,好奇地问身侧的皇后。
皇后精致的脸已经僵成了石头,严厉的眼风从眼角飞向乔姑姑,却见她也是一脸震惊和茫然。
但皇帝问话,她不能不答。半晌,呐呐道:“臣妾……臣妾觉得,那个像是……”
好在翁统领用手拈了一些,再三研究后,上前回禀,替她解了围:“回皇上、皇后,是糕点。”
皇后眼珠转了转,看怪物一般瞪着杉瑚。
乔姑姑袖子里是事先藏好了毒药的,本想偷偷放到她身上,但她却一直躲在路阶白后面。正发愁近不了她身,谁知这贱人自己送上一个机会。
她之前明明已经吩咐过,让乔姑姑不经意般掉出来,将“毒害尚书之女”的罪名,彻底扣死在她头上。但这个结果……
皇后忍不住又瞪了乔姑姑一眼,奴才年纪大了,虽然忠心可鉴,但真的是不中用了。
还有这个揽芳华的状元,一举一动都天真白痴,莽撞得像是全身都是漏洞。却次次出人意料,让她每一步安排都落空。
她到底是傻人有傻福,还是深不可测?
杉瑚根本不管皇后怎么想,她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只见她双手捧心,沉郁顿挫地叹了口气:“曾经有一块完美的糕点,放在我的面前,可惜,我没有珍惜……”
上官尧挑眉,无声道:行了,知道你这小伶人厉害,别卖傻了。
他又叫她伶人?杉瑚听出他的深意,皱皱鼻子,对他做了个鬼脸,也用唇语回他: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她不曾看他,掩去眼底的诡谲之色。
落在上官尧眼里,只觉得这小伶人心思简单,却又有急智,能一定程度保护自己。
上官暨就像没有看见皇后面如土色的脸,还在兴致勃勃地跟她咬耳朵:“朕看那糕点,像是御膳房的手艺。”
皇后熄灭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扭头就叫潘辰禄:“你带上膳房的公公,去看看那糕点。”
潘辰禄偷偷看过上官暨的脸色,这才垂下眼睛,一甩佛尘:“奴才遵命。”
杉瑚见他们开始费力地研究地上的点心渣,眨巴眨巴眼,含着指甲道:“其实也没那么好吃啦,你们若真喜欢,御膳房还有啊。”
几人讶异地对视一眼,潘辰禄弓着腰问:“敢问状元从何处得到这些点心,可是有宫女给您送的?”
杉瑚还没来得及说话,乔姑姑抢先道:“是她自行进膳房拿的!”
上官暨一笑:“哦?”
乔姑姑恳切道:“皇上,奴婢不敢欺瞒皇上!不仅是奴婢,很多人都看见了。”
众人心头一凛。
杉瑚在旁边点点头,补充道:“是啊,我还跟她们打了招呼哟。”
众人:……
当一个人傻到这种地步——毫不掩饰、甚至上赶着给别人送证据时,其实也就没有去怀疑的必要了。
上官暨咳嗽一声:“进了膳房,便有嫌疑。是否是故作姿态,也未可知。”
皇后见他信任自己,一双妙目之中不由水光盈盈,满是依赖和娇羞。
上官暨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鸡皮疙瘩乱跳,挪挪屁股,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一些。
下面有臣子忍不住提出质疑:“可是状元从未见过柳小姐,就算有冲突,也是在宴饮之后,状元为何要对柳小姐不利呢?”
皇后恢复了之前雍容的仪态,从容道:“本宫如何能知?不过此女一心想要攀附国师,自然早就打探得清楚。”
她叹口气:“欣儿真诚坦率,是她勾引国师最大的绊脚石,她若想要先一步除去欣儿,也是情理之中。”
那臣子不由皱眉:“就算有道理,也只是娘娘的猜测……”
乔姑姑冷笑道:“所以才要把人先拿下不是吗?等她进了天牢,重刑加身之下,娘娘的猜测对不对,自会得到印证。”
“这不是……”屈打成招吗?
皇后眼眸微阖,低头整理自己的护甲,璀璨的金光晃得烛火都黯淡了几分。
那官员默默退下,皇后之父是镇远大将军,手掌大庆四分之一的兵权,为皇党第一人。
他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低微的歌姬去找皇后的不痛快。
上官暨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笑得更为温和,琥珀般浅棕色的眸子却毫无温度:“证人有了,证据有了,动机也有了。朕若将她打入天牢,慢慢拷问,诸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众人都默默不语。
证人、证据、动机?别开玩笑了,就刚才那闹剧般的一幕幕,再结合宫中皇后善妒的流言,长了眼睛的都知道,真正下手的人是谁。
皇后娘娘被镇远将军宠得太骄纵,也太急切了,只怕是从这贪吃的状元进了御膳房开始,她就匆匆安排了这样一个处处牵强的计谋,甚至不惜拿自己的闺蜜下手。
若非国师刚好和状元撞上,这计策的漏洞,只怕会更多。
“等等。”
众人的八卦之心重又熊熊燃烧,当即齐齐回头。他不说话,他们都险些忘了这个“非礼案”和“下毒案”共同的男主角——国师!
只听之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路阶白慢吞吞地道:“本座话没问完。”
上官暨的视线在杉瑚脸上一转,似有促狭之色:你师父来救你了。
杉瑚一个头两个大,干脆低头玩手指,不作任何回应:你可以不让他救。
上官暨随即道:“是朕的不是,国师可以继续问。”
路阶白缓缓上前一步,再开口竟然还是之前的问题:“你吃了什么?”
杉瑚怔了怔,抬头道:“金丝糕……”
路阶白微微颔首:“饱?”
偷听的众人:……
杉瑚依旧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路阶白思路的神跳跃,于是诚实地摇头:“没有。”
路阶白又微微颔首,然后一转身,在人们火辣辣的注视之下,云淡风轻地,风姿卓越地,走了!
所有人:……
杉瑚张着嘴吃风:呵呵,所以其实是她自作多情了。他根本不是来救她的。不过计划可以顺利进行,她应该高兴才对!
她猛地把嘴合上,不肯承认,心上有很小很小却不容忽视的一块,在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