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道,“我发现那灰衣人有句话说得很对。”
“哪句?”
“你的苦酒都是给别人喝的,你自己从来不喝。”
鬼灵通笑了起来
三月七道,“我已喝了一杯,是否可以问第一个问题了?”
鬼灵通点头示意她问。
“你现在还是三十年前的鬼灵通吗?”
鬼灵通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愣了一下,看着三月七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一笑,“‘如神鬼般灵通’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消失于江湖,不代表我与江湖隔绝。”说着示意三月七喝第二杯酒。
“好。”三月七满意地喝下杯中酒,“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一个曾经存在的庄园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事?”三月七并不指望鬼灵通能答出这个问题,她更多地只是想问出心中的疑惑,可是她却看到鬼灵通的神色变了。
鬼灵通深吸了一口气,“放眼江湖,你这问题恐怕也只有我才能回答你了——有!”
三月七喝下了第三杯酒。
“你听过雾影山庄。”鬼灵通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
三月七点头,自觉地喝下酒等着他说下去。
“雾影山庄最为人所知的就是它每年发布的诸如‘杀手榜’、‘兵器谱’、‘新秀榜’等各大榜单,然而它最擅长的却要数它独步江湖的机巧之术。”
“机巧之术?”
“对。雾影山庄的机关巧括之术精妙绝伦、变化莫测,是以它虽不以‘武’震慑江湖,却有立于江湖数十年之久,还能纵览江湖英才、左右江湖格局。”
“你的意思是山庄的消失与它们的机巧之术有关?”
“当然,建得快消失得也快,不仔细去探究是难以发觉其破绽的。”
“关于雾影山庄,你知道多少?”
鬼灵通忽然笑了,不知又从哪里变出来一杯酒,黄澄的酒汤盛在琥珀杯里。他笑对三月七说:“想不想尝尝我这江湖独一无二的十苦酒?你若喝了,我到可以告诉你更我关于雾影山庄的事。”
三月七惊讶地看着鬼灵通:这人难道是个喜欢看别人吃苦的疯子?
果然,这鬼疯子眼里充满着兴奋,“这是我目前酿成的最苦的酒,你是第一个有幸品尝的人,这杯酒的价钱才抵得过雾影山庄的消息。”
三月七有些头疼地看着他手上那杯黄澄澄的酒,终于鼓足了勇气接过酒杯。看着鬼灵通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她忽然想:能让别人如此开心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于是她闭了气,将酒一口灌入喉咙,可酒入喉的一瞬间,她还是差点把酒咳了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她皱着眉头缓了好一阵。托这杯苦酒的福,她脑袋清醒了很多,喝着那七苦酒也觉得好喝多了。
鬼灵通这才接着道:“雾影山庄实际是个极其庞大的情报组织。它每年为何能发布令人信服的权威榜单?因为它掌握着江湖中大大小小各种人物的详细资料,包括每一个人有何癖好、有何忌惮,甚至身上哪个部位有块什么样的胎记都一一详记。你知道它的情报为何能如此详尽精确?因为它有着庞大而密布的情报系统和遍布各地、无孔不入的情报人员。”
三月七沉思:庞大的情报机构、难以攻破的机关巧阵、能轻易左右江湖动态的实力……这样的力量实在太可怕。她眼里有光一闪而过,问道:“你可知雾影山庄的现任家主是谁?”
鬼灵通双手环抱在胸前,撇着嘴摇了摇头,“雾影山庄的人虽然遍布江湖,但却很少亮明身份,常人连谁会是雾影山庄的人都无法得知,更别说知道它的家主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年龄几何了。”
三月七点点头,喝完最后一杯酒,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我最后的积蓄,有缘再见吧。”她站了起来,刚要走出门,又回头看着鬼灵通一笑,“希望还有机会喝你的苦酒,你可别太早死。”
鬼灵通还坐在刚才的椅子上,眼睛看着三月七离开的方向,他似乎笑了。
夜风是如往昔般熟悉的沁凉。三月七站在归羽山庄的庄园外。不,应该是站在曾经的归羽山庄庄园外。因为这里已不出所料地变成了似乎亘古未变过的荒野。夜风吹走衣衫,三月七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一种心情。被欺骗?不,没有人欺骗自己。被命运戏弄?不,命运的齿轮滚滚,众生皆平等。不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都已在这夜风中消散。但也许有件事情的改变已难随夜风消散,那就是——三月七已不再是杀手榜第七,也许以后这个榜单上都不会再有这个名字了。杀手,只要失败过一次就已足够。
三月七出城的时候天色已不早。因为她又去了一趟有求必应阁,那里仍然有很多有求的人来来往往,只是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只不过是去还回那订金。她从没想过还会去找雇主,所以她从不问雇主如何联系,所以这一次她也不知道如何把订金交还给那人,她只好把那盒订金放到那间厢房房顶的横梁上,也不知道那雇主还会不会去那个厢房,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现盒子,但这已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现在的她正一步步走在城外的黄尘大道上,道很长,不知前方会到达什么地方,但三月七想,就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总能到达塞外。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也许一年,都无所谓,她只要一直走下去,总有一天会到的。她没有坐车,因为她已身无分文,也因为她觉得在这一步一步的交替中,在路旁经过的一树一木中,她的心似乎感受到少有的平静和淡然。她很享受现在的状态。
一路行来,她看到了清晨挂在枝头的初升红日,看到了晨光里自己嘴里呵出的白气,看到了村里袅袅升起的清烟,看到了在村间邻舍随意窜跑的黑狗,看到山头的云雾,看到午后聚坐在空地闲聊家常的村妇,听到某家院里传出来的责骂声和小孩的哭声……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却又有种特别的亲切感,这才是最普通平常的生活。她很开心能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样真实、闲散的生活。而夜晚与她长伴的仍旧是那繁星点点或灰意朦朦的夜空,是她熟悉的夜空,但不同的是,那旷野里的篝火以及火上烤着的或鸟或鱼。此刻,她正躺在火堆旁看着夜空,身上被火烤得微暖,她舒服地闭上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可是,这时她却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她仍旧闭着眼躺着,只是手握上了剑柄。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隔着火堆在自己对面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动静。三月七睁开了眼。一双黑色男式布靴,一身青灰锦服,一张少年的脸,以及刚才在火上烤着、现在在他手里的烤野鸡。少年咬了一口烤鸡,嚼了几下皱起了眉。
“没放盐。”三月七开出声道。
那少年吓得往后跳开一步瞪着她,等反应过来却干脆大摇大摆地坐下吃了起来。
三月七笑了笑,将脸隐在半明半灭的火光里闭上眼继续睡觉,心想:还好不认识。
可那少年没吃几口,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三月七,“是你?”
三月七心下惊讶,转向少年,“你认得我?”
少年道:“我不认得你的脸,但我认得你的声音。”少年有些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