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回来了!”黄李氏一瘸一拐地拉着苏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及在土沟里找着承弼,扯开嗓子便喊。
正在挑土的承弼听这一声叫唤,呼啦扔下担子,撒腿往家跑去。
待到家中,只见堂中一个短发齐肩的女子背门而坐,看着腰身跟雨秋相似,但这副形象却让承弼悬在门槛上的脚迟疑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围着桌子转到短发女子对面,他涨红了面颊上下左右打量这张依旧俊俏却更显活泼的脸,两腮抖动着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雨秋抿着嘴唇,笑盈盈地盯着她男人,配合他的目光骄傲地转动面庞,一双深邃的眼睛扑哧扑哧扫得承弼几乎要爬过桌子凑上来。冷不丁雨秋抱住承弼的脸,狠狠地在他汗涔涔的额头跟两颊亲了几口。承弼原本一脚踮着一脚跪在凳子上,手撑着桌边,一下没招架住,翻倒在桌边,他顺势抓住雨秋穿着新布鞋的脚爬起来,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地不愿放开。雨秋也搂住他的腰,像小猫一样呜咽开来,嘴里还絮絮叨叨“一身臭汗,不爱洗澡,陀螺屁股,成天不着家,就记得往外跑,就会害人……”
热火朝天的杨店桥,人头攒动的垦荒场,从岗上湾迁来的世世代代的贫民们,马不停蹄地在这片丰饶的沼泽丛中开垦着他们的希望。黄承弼掀起了他们要用双手刨出金山的风潮。
而王雨秋则把剪头发的时尚带回了这片原野。一时间,上至拖儿带女的,下到刚换牙的,个个都成了齐肩或齐耳的头。有人从城里带回的钢丝发夹,在杨店桥值三个鸡蛋。有看不入眼的老妈子愤愤不平:“杨店桥女人头发都够把体统烧成灰末末子了!”人们传着笑着,而挽发髻的妇人渐渐只剩下半脚已入土的几个了。
黄承弼家最近有点剑拔弩张。
经过夫妇俩激烈的争执,承弼跟雨秋各推出了一个女婿人选。
承弼主张把苏茉嫁给场里支部一个新来的书记员,他认为小伙子精明能干,踏实本分,手艺不少,唯一不足就是瘦了点,矮了点。
“瘦了点?矮了点?”雨秋把抹布扔进锅里,尖声质问,她最近脾气看涨,拔着嗓子吼叫成了她跟承弼沟通的主要方式,“你让你闺女跟着一个挫地炮过一辈子?还要再生个小挫地炮?”
“你看看你这都哪学来的一些名词?什么叫挫地炮啊?人家明明是个精神的小伙子。”掏炉灰的承弼嘴上辩驳,声音却低着不止一个八度,他随即起身关上厨房门,“你小点声,别让丫头听见!”
“听见怎么了?你要把闺女嫁给矮子还怕她知道啊?”
“我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你说说你找的那个吧,是,人高马大的,白!净!好看!然后呢?成天穿个大马褂坐在铺面里头,帐也不会算,客又不会迎,倒水都指着他娘老子,丫头嫁给他你不怕给人当一辈子丫鬟使吗?”
雨秋冷着脸,把锅里的碗筷洗得哗啦响,想了半天:“他家条件好,哎呀反正比你那个矮子强!那小矮子一穷二白的,苏茉嫁给他,他那是倒插门!”
“你想想你当初为什么嫁给我呀?我不是也一穷二白吗?”
雨秋扭头盯住他,一副高声反驳的架势,却明显已经词穷,她搜肠刮肚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因为,你高!帅!”说罢,甩甩头发,扭着腰肢,得意地踏出了厨房。
朗月高悬,北风掠过新翻的莽原,扫过杨店桥一排排宁静瓦房、一只只渐次灭了灯的窗棂。
苏茉窝在被子里听着窗外红椒串扑打玻璃的声音,隐约也听到了隔壁隐忍的口角,洗脚水被踏得哗哗响,母亲一时没忍住的高八度,随之而起的苏苗的哭闹。她辗转,夜不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