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河边,水势涨得比往常高出不少。河水带着上游的漂浮物汤汤而过。河里的鱼极不安分,一斗烟的功夫跃出水面的能有好几只,捕进网里的也多是肥美的看相,渔民看着网的乐呵劲儿,恰和了农夫看到浪一般的稻子。水边,密密丛丛的野蒿长过半人高,仿佛天然的河坝,频频往水里点头,挠得青蛙在草丛里得儿得儿乱窜。
夕阳像一张极大的渔网,捕获了一切,处处染上橙光,唯独天边透着蓝底,映衬得捕鱼的和他们撒下的大网,在流动的橙色锦缎上只剩个黑色的轮廓。水天之间像一幅艳丽的工笔重彩。
黄承弼一家的船停歇在一处草岸中,一头触在水里,一头骑在河滩上,船舷上刻了个“秋”字。晾晒在船头的渔网闪着晶莹的光。
雨秋在自家的草棚外摆上破门板做的桌子,拣的几块大石头垫上用青野蒿编织的蒲团,三口半人围着一碗小鱼虾,一钵野菜羹安静地吃着晚饭。桌边架起的火堆上煮了一锅鱼汤,白花花的汤汁汩汩翻腾。承弼望了望给苏茉喂奶的雨秋,放下碗筷给她舀了一碗鱼汤。婆婆重重地把碗一摔,起身进了草棚。承弼手撑着膝盖,无奈地摇摇头,冲草棚喊道:“娘,你这是干什么呢?”
草棚里传来絮叨叨的埋怨:“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还不如让我这把老骨头去见你爹算了!”
雨秋缩着汗涔涔的脖子耸耸肩膀,笑着对承弼吐了吐舌头。
“嗤!别理她!”承弼嘴上说着,手里端起老娘的碗,舀了一碗鱼汤,挑了半边鱼肚子,掀开麻袋拼的布帘,弯腰钻进了草棚。
雨秋在外听着母子两半哄半骂的斗嘴,不禁莞尔。
两人当日离开管宅,雨秋在河边找到她哥的船,承弼找来斧头剁了锁,划着船把他的新媳妇带回了岗上湾。夫妻两在黄李氏的帮助下,在河岸边拣了块背坡的空地搭起了草棚。承弼寻回讨饭的老娘,三大一小在这顶小小的草棚下组成了一个家庭。草棚子刚刚容得下四口人躺下,晚上搭起地铺,实际上也就跟睡在地上差不多,白天收起铺盖可以坐人或者勉强走动,逢着下雨,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家里的锅碗瓢盆都得充当起接漏水的容器,晴朗的星夜则会有斑驳的月光穿过棚顶洒落进来,仿佛一个小小的星空。
雨秋躺在船里,把一只脚伸到水中。身旁窸窸窣窣的竹林,知鸟漫天叫嚣,头顶上的叶片悠悠飘了一船。从茂密的竹叶里透出的阳光仍然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一手枕着头,一手挡着眼睛,白皙的腕子上框着一只银镯子。突然水中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拉得船左右晃动,哗啦啦一个黝黑的壮汉从水里钻出来,浇了她一身,惹得她咯咯直笑。承弼把一条鱼扔上船,一个猛子又扎回水中。
雨秋腕上这只银镯子正是婆子的贴身之物。当年在大塘角,婆子追在马车后想给她,她眼睁睁看着它滚落在地。当承弼从怀里取出一只手帕包递给她,她怎么也没想到,里面竟躺着一双绣着“秋”字的鞋垫,以及这只陪了婆子多年的旧镯子。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包东西会被承弼在城里捡到,但她相信了,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经历这么多,只是为了遇见他黄承弼。当她第一次看到他,已经有了这种感觉。
汉北河上,星空之下,雨秋捧着旧物,靠着她淌桨的男人,喃喃低语:“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
即使你身无分文,但是你勤劳、勇敢、善良,你是我深爱的男人。哪怕与你踏花讨米,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