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王贵业有多稀罕秦兰，那到没多少，一来这秦兰长得的确招人喜欢，二来他也是早到了想媳妇的年龄。他嘴甜腿勤会买东西，但凡有点好听的话儿，但凡有点工钱，他都说给秦兰听，花给秦兰用。一来二去，就把秦兰给迷住了，私下里两个人好。王贵业这么做的一大部分倒是因为他弟王贵军给逼的。王贵军也迷秦兰，但他还有一身孩子气，还不能招秦兰的眼。他又见不得王贵业跟秦兰好，生气，又没有王贵业的手段，也生气，于是就学王贵业，那秦兰更不待见他。他回家跟秦月香说，秦月香心里知道他不可能跟秦兰好，但也不好说，也就劝他死了心。王贵军见他妈都看不起他，就更生气，发狠要拆散王贵业和秦兰。他误解了他妈，也误解了王贵业。王贵业恨秦年牙根都痒痒，哪会动真格的？好在让秦兰跟秦年闹，一年半里又推了几户人家，又见他弟王贵军红了眼，这么一举两得的事情，他怎么能放过？秦兰逼她提亲，他就说学艺未成，还没有攒够钱，这倒让秦兰觉得他真心，到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给他存上。
秦兰的真心让王贵业觉得对不住她，有时候他就想，如果秦年愿意了，这辈子就再也不跟他过不去了。这样想，心里的报复劲头就小了。趁着在葛子寨做活，他就想和秦兰商量一下，看怎么跟秦年说。
王贵业虽然在葛子寨干活，但秦年很少叫他往家里去，一直让他睡在在电锯场看木料，开锯，锯木料。平时吃饭要么是王贵军来送，要么是秦兰来送。所以，如果不是好几天的活，王贵业一般不再电锯场过夜。而那王贵军不一样，吃住都在秦年家里。照秦年的说法，是因为王贵军还小。
那天，秦年完了一批货，雇主来取，路远留下来在秦年家吃饭，两个人是老朋友了，免不了又喝了几盅。秦兰趁他爹喝酒这工夫，就提了饭，往电锯场来，说是给王贵业送中午饭。她前面走，王贵军在后面悄悄地跟，看她到了电锯场，王贵业把她让进去，他就回来，跑到秦年跟前说，秦兰到电锯场那儿，被崩起来的木头疙瘩打了头了。秦年听说自己的闺女出了事，哪还有心思喝酒，让老婆招呼着，就往电锯场跑。王贵军在后面跟着。
王贵业把秦兰让进来，把饭菜拿出来吃，边吃边问，什么时候跟秦年提他俩的事。秦兰就说，等忙过了这一阵，先跟他爹透透风，然后再说。又说，他爹是个势利眼，老财迷，没钱没势的他不能够那么痛快答应。两个人就想这么着那么着地想法让秦年答应这个事。说着说着两个人就都发热，又好些天没见着，靠着那屋里的床上就搂在一起。
王贵业和秦兰谁也没听到外面噔噔的跑步声，就听见门一响，闯进来秦年。王贵业吓了一跳，从秦兰身上跳起来，一下子愣在那儿，那秦年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愣在那儿。倒是王贵业反应快，一个箭步跑过去，就要夺门而出。秦年的火腾地就着了，一把抓住了王贵业的后背衣服，但他喝了酒，那王贵业又快，没有抓住，反而带了自己一个趔趄，后背撞在门框上，那个小木屋都晃了晃。
王贵业被秦年一拽，劲道小了，脚底下刹不住，猫着腰就撞在后面跑来的王贵军肚子上。王贵军倒地，双手却死死抓住王贵业的脖领子，嘴里喊，师傅，我抓住他了，我抓住他了！
王贵业见王贵军死抓着不放，就顺势骑在他身上，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头。这一拳正打在鼻子上，鼻血立马就流下来。王贵军回手去捂鼻子，双手就松开了，王贵业就又踹了他一脚。这时候，秦年手里擎了一根椽子，冲了过来。秦兰在后面喊，快跑，快跑。
秦年手底下不留情，太生气了。手起椽子落，直接打在王贵业后脑勺上，要不是他还弯着腰，背上给卸去了大部分劲道，这条命就丢在葛子寨了。王贵业就觉得脑后一热，背上发麻，心口有点闷，还听着秦兰的快跑，快跑，他就奔南跑。他听见，秦年在后面骂着撵过来，他弟王贵军也咋呼着撵过来，秦兰在后面喊快跑快跑。他就使劲往前跑，顾不上骂，都使劲在腿上。他跑到河边，秦年和王贵业就撵到河边，他就继续跑，顺着河一直往南跑，他也不回头看，看一眼就要被追上似得，死命地跑，直到他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他才慢下来，看看没有人再撵，他才停下来。停下来他就感觉到后脑上凉丝丝的，背上也凉丝丝的。后脑勺上给打破了，流了血，后衣领子被扯破了，露了背。他撕了褂子，把头包起来，包的时候有点疼。他坐在大杨树下休息，热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腥气，他不想回冀村，他的腿也没有这个意思。他整个人都空荡荡的，就像是被掏空了，风就是从他身体里穿过。在这里，他看不到秦年、看不到王贵军，看不到秦月香，看不到那曾嬉笑他的人。整个人都轻松了，连一点点热都不觉得。他真想就这么坐着，这么坐着。他听风，听水，听头上杨树叶哗啦啦，哗啦啦地响。不知道坐了多少时候，他决定不回冀村了，他要往南走。
王贵业就记得要往南走，他异常的轻松，摆脱了一切，无比的轻松。他一边听着水声，一边吹着热风，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大声唱，大声笑，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大声骂，大声哭，也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唱累了，笑累了，骂累了，也哭累了，他就默不作声，还是一直往前走，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找到什么地就睡，找到什么能吃的就吃。他一直走，走的腿都酸了，眼都直了，他感觉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他就飞起来，脚底下画着圈地飞起来。他看到一条宽阔的河，河里的水不多，但够宽，河水不急，但够浑。他就想去河里洗脸，洗脚，洗个澡，但他就看了一眼快落下的大太阳，红彤彤的，他就趴在晒得滚烫的河滩上，但他觉得凉丝丝的。他想，躺下，什么事都不想，真他娘的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