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晴素来没有什么耐性,强忍着性子又熬过三日,总算是到了与常威约定见面的那一天。
这三日来,皇上早朝的时间越来越长,夏晓晴又问过一次,何将军依旧避而不答。
所以常威那里,即便是摆个鸿门宴给她,她也必定要去走上一遭。
一早将自个儿收拾妥当,没让福伯备车,带着竹桃,主仆二人便步行前往京中最富盛名的酒肆——杯莫停。
杯莫停的老板名叫穆瑾瑜,乃是是宣德十七年的探花郎,听闻此人颇有才情却乏抱负。遍交京中达官显贵,却只谈笑风月,半分也不曾染指朝堂。
可这样一个不问政事的闲情探花,却得玄帝多番称赞,说其“至情至性、淡泊名利,可为天下读书人之典范”云云,凭仗皇帝的这几句嘉许,想要攀附穆瑾瑜的人便越多,于是杯莫停的生意越发红火,一夜间跃身成了京城第一大酒家。
可夏晓晴却觉得老皇帝的夸奖并不实惠,既然淡泊如仙,又何苦要与芸芸的俗世人争过科举这座独木桥,如此作为,难免有些沽名钓誉的嫌疑。
不过这位穆老板为人究竟如何,并不是夏晓晴所关心的重点,她看中的无非是这里人多眼杂,能让常威多些顾忌,免得他耍出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
到了地方,抬头只见牌匾上斗大的金字,“杯莫停”三子写的雄浑洒脱,直教人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只是这牌匾做的太大,瞧着太过惹眼了些,平白损了周遭那些雅致的装饰。
门迎的小厮见她主仆二人面生,又见夏晓晴又对着牌匾细看了许久,一边热情的招呼她二人进门,一边讲起这牌匾的来历。
经这小厮一说,夏晓晴才知道,这招牌上的大字乃是皇帝御书亲笔,怪不得那牌匾做的快赶上酒楼整个门脸那么宽大。
进了门,入眼的大厅里人头攒动,却无嘈杂之感,偶有交谈的声响也极尽轻微,掩在厅内的丝竹声乐里,更衬出几分幽静来。
若不是里头酒香四溢,夏晓晴都要错以为这地方,是个书画品茗的茶室了。
夏晓晴示意那小斯为她寻个不太惹眼的座位,小斯却瞧着夏晓晴露出一脸为难的模样,也难怪,杯莫停这个地方,日日的客满为患,挑选座位这样的事情,确实颇有些难度。
竹桃是个机灵的,虽一直一言不发的跟在夏晓晴身后,这会儿却上前一步,悄悄塞给那小斯一块碎银,那小斯见了银子,脸上恨不能笑出花儿来,直领着夏晓晴上了二楼去。
二楼靠里边一侧,有几个散座,另外一边并排安置着四个雅间,每间门头挂着一个小匾,写着醉红妆、醉花荫、醉桃源的三间,精致的雕花木门各个紧闭,只有一间写着醉太平的敞开着门。
“二位客官,小店今日客满,想寻个僻静的座位实属不易,这间虽是给订了出去,可那订位的爷还没来,您二位不妨先进去说话,只是等那位爷来了,还请您行个方便,小的也才好交代一些。”
那小厮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忘频频作揖,夏晓晴原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可见小厮那副谄媚摸样,想了想,还是勉强应了下来。
直到二人落了座,引路的小厮施礼告辞,换了另一个跑堂的小厮过来招呼。
夏晓晴平日极少饮酒,可到了酒肆若点茶水来喝也有些奇怪,叫小二上了一壶清酒,又点了几道下酒的小菜,便叫竹桃关了房门,静静的等候起常威。
许是二人来的有些早,也许是常威有意要她心急,眼见马上要到约定的时辰,还没有见到常威的影子。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约定的时辰到了,门外传来一阵吵杂的人声。
夏晓晴叫竹桃出门查探,竹桃方一开门,便撞到了一个家丁打扮的男人身上。
竹桃眼尖,一眼就认出这人身上是太师府上的装束,微微福了一礼,柔声问道:
“外头可是常大人到了,我家少爷已经等候大人多时了。”
而后便见常威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
“我还当是谁占了我订下的雅间,原来是何大人先到了。”常威出身官宦大家,多年养成的气度很是不凡,抱拳冲夏晓晴一礼,而后端起酒壶自斟一杯:
“常某来得迟了,先自罚一杯。”言罢一饮而尽,尽显豪气。
夏晓晴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忙客气道:
“常兄哪里的话,是愚弟来的早了些,咱们兄弟二人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因着今天是想从常威这里套出些消息,故而夏晓晴陪着笑脸,话里话外都套着近乎,与常威兄弟相称十分亲热,说着还端起桌上的杯盏,陪了常威一杯。
其实这二人平日里交情极浅,虽然一个是太子少傅,一个是太子少保,但是常威平日里极少出入太子殿,即使早朝上见过几回也大多没什么互动,话说的最多的一次,还要算她与公主大婚的那一天。
不过常威得常太师一手栽培,又久在朝中历练,为人很是圆滑,听出夏晓晴话里亲热,不但没有表现出反感,反而从善如流的说了句:
“贤弟所言极是,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又同在东宫效力,怪愚兄拘束了,快快请坐,咱们今天喝他个一醉方休。”常威笑着招呼夏晓晴坐下,竹桃忙为二人添酒,一时间觥筹交错,气氛很是融洽。
只是其间除了一些闲话家常外,对于朝中事务,常威绝口不提,夏晓晴几次想将话头引过去,却都被常威不着痕迹的挡了回来。
几杯薄酒下肚,二人皆有些微醺的醉意,借着酒劲儿,话比刚才更多了一些。
“听说公主府将要竣工,贤弟乔迁之时,可定要知会愚兄一声,愚兄也好到府上讨杯酒水。”
“公主怀着身子,乔迁这事怕还急不得,常兄这杯酒水怕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喝上。”
常威听罢,一拍脑门:“瞧愚兄这脑子,竟把这样的大事给忘了,这乔迁之喜又怎能比得上初为人父之喜,这令公子的满月酒,定然更好喝一些。”
夏晓晴脸上陪着笑,心说给人家当便宜爹有什么好喜的,转念又想到韩越,脸色不由微微变了变。
这一变化虽然极其不易察觉,但常威的心思目力都非常人能及,这细微的表情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怎么?贤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如意跟韩越那档子事,即使已经闹到人尽皆知,却也不是能拿到明面上来讲的事情,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因着她那脑袋不灵光,转着转着就更显出些为难的神色来。
“贤弟若有心事,不妨同愚兄说说,也好让愚兄尽一份心力。”夏晓晴想着要套常威的话,常威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朝中情势有些微妙,他在这个时候宴请何家三少,行的其实是一步险棋。
“唉,既然哥哥问了,愚弟也不敢隐瞒,只是这事说起来实在有些难为情,你也是知道的,这有了身孕的女人,脾气总是暴躁些,从前每日去东宫当差,愚弟也还有个躲清净的地方,这些日子闲在府里,实在是……唉,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身子几时才能好转。”夏晓晴装模做样的叹了几声,变着法的想把话头引到宫里去。
常威听罢,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还当是什么事情,女人嘛,难免有些小脾气,如意公主又是那样的身份,娇惯些也是难免的事情,贤弟还要想开些才好。”
“……”常威不过三言两语,便又将话题绕开了去,夏晓晴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狠狠心,叫来门外候着的小厮,要了一壶上好的烧酒。
这烧酒不同清酒,酒性更为猛烈,夏晓晴打定了主意,哪怕不能灌醉常威,早点把自己撂倒也是好的,不然的话,再这样被他绕下去,保不齐自己一个不小心,说出点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
常威见她换了烈酒,也不加阻拦,一来他对自己的酒量极为自信,二来眼下时机已到,再借着烈酒一点东风,今日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