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竹生命力顽强,坚韧有力,耐寒长青。现今笋期已过,幼竿呈绿色,绿中泛白,笔直坚挺。湘妃竹的嫩叶密密排在梢头,有垂下,有竖起,叶片青葱细长,青翠欲滴。
花园中成片成片的湘妃竹茂盛成长,约有八九尺高。远远观赏,甚是好看。微风拂过,悄然送来竹叶间细微的沙沙声,竹稍随风轻舞,姿态优美。
明月坐在寝宫外,一动不动地看向湘妃竹。
嬴政半蹲在明月面前,柔声问道:“昨日教你写的字还记得几个?”
明月眨了眨眼睛,似是犹豫了一下该怎样回答,又似是在理解嬴政的话。沉默少顷,她竖起两根手指。
“两个?”嬴政眯起眼睛,“写给我看。”
明月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笔地划下“明月”二字。她已是很认真去写了,可地上的字仍歪歪扭扭的,像蚂蚁爬过的痕迹。
嬴政心生不满。他握住明月的手,在地上重重划下“嬴政”二字,“什么字都可忘了写,唯独这两个字不能忘。”写完,他看了眼“嬴政”二字旁边的“明月”二字,恍然大悟,“这二字确是难写了些,你得多写几遍才行。”
明月坐在台阶上,认真地勾画“嬴政”二字。
嬴政见到她这副乖巧的模样,不禁心花怒放,“明月,我带你骑马去!琴棋书画学得如何,无关紧要,但你必须会骑马!”
策马走遍大好河山,是嬴政的心愿,现今,这个心愿变成了与明月一同策马走遍大好河山。
走到马厩,嬴政为明月挑出一匹性情温良的枣红骏马。
骏马似是不甘愿地从马厩中走出,踱到明月身边。面对陌生的明月,它不耐烦地摇摇尾巴,仰天长啸一声。明月惊奇地伸手想要摸一下骏马的头,不料骏马毫不留情地喷出一口浊气,惊得明月收回手。
“莫怕,它只是认生,相处久了你会知道,它是这群骏马中最温和的一匹。”嬴政牵住明月的手,缓慢地靠近骏马,骏马没有躲开,“这样摸摸它,慢慢地摸,善意地摸。”
明月依照嬴政的说法,慢慢地抚摸骏马的鬃毛。骏马哼唧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觉得舒服。
与骏马相处地差不多了,嬴政扶明月骑上马背,他把缰绳绕在明月的手心,严肃地交代道,“无论如何也要握紧缰绳,握紧缰绳不要松手!”
闭上双眼,明月的脑海中浮现一个模糊的场景。当她仍在青铜宝剑中时,青铜宝剑被带在马上,随骏马的奔腾而剧烈颠簸。骏马义无反顾地冲进战场,马背上那人提起宝剑拼命地砍杀敌人,砍断的手,砍断的腿,还有死不瞑目的头颅,一时间哀声遍野,宝剑染上一层红色。
明月痛苦地睁开眼,黝黑的瞳孔里闪现一抹红印,像一滴落在浓墨中的血。
眼前好像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身穿铠甲,手持宝刀,一边呐喊一边冲向她。战场即是黄泉,鲜血即是黄泉路边盛开的彼岸花,她不能后退,对血色的渴望代替了恐惧,她抖动缰绳冲上前去。
“明月!”转身的刹那,明月己奔出很远,嬴政来不及愣怔,他随手牵过一匹马,一跃而上,“明月!停下!都快拦住她!”
明月一路冲出宫门,无人敢拦。
耳边有人在说话,有人恐慌地说“她的眼睛是红色的,像血一样,太可怕了!”有人低声议论“许是什么妖物吧!深宫竟出妖物了!”有人惊疑不定,“莫不是看花眼了,怎会有血色的眼睛?”
还有个熟悉的声音不停的叫唤“明月!明月!”
明月是谁?眼底的戾气渐渐消退,明月是谁?她想到了,明月是她,嬴政为她起的名。她不再是一把杀人利器,眼前并没有冲锋的敌人,她是明月。
思及此处,明月勒紧缰绳,可骏马不听使唤,仍在加速奔驰。
转角处闪现一抹小巧的身影,应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孩童听见马蹄声,不由得抬起头,骏马正急速迫近,孩童的双脚好像被黏在地面上了,想动却动不了,呼救的话语哽在喉中发不出来。生死攸关之际双腿发软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孩童惊恐地瞪大双眼,冷汗淋淋。
情急之下,明月松开缰绳,跃下马,把转角处的孩童扑到边缘。
孩童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泪水凝在眼眶里团团转。慌乱之余,他忽而静下心来,一个怪异的想法在心头涌动,此时他正靠在明月胸口,策马奔驰一路,明月那冰凉的体温已不合常理,而他竟未听到明月的心跳声。
明月欲松开这个孩童,不料孩童抱的她更紧。她只当这孩童害怕了,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耳朵紧贴在明月胸口的孩童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明月没有心跳。
嬴政随后赶来,他慌忙跃下马,扶起明月,“可有伤到?我不该叫你独自骑马的。”他撩开明月的衣袖,谨慎地看了下她的肘部,“还好,没有伤到手臂,腿呢?可有伤到腿?”
明月听懂了一个“腿”字,她后退一步,刚要撩起裙摆,嬴政已按住她的手。明月不解地望向嬴政,嬴政却凌厉地瞥向仍旧坐在路边的孩童。
孩童识趣地捂住眼睛,一脸的无辜。
“明月,回宫!”嬴政抱明月上马,他双手环住明月,心里懊恼地想,方才应该这样教她骑马的,实在不该让她自己尝试。转念又想到明月撩裙摆的举动,他郁闷地巴不得把她锁进怀里。
怎能当街撩裙摆呢?虽说街上没什么人,可那孩童也是男子啊!
走到宫门口,马放慢脚步。
门前的守卫六人跪成一排,头颅几乎垂到地上。追鹰携侍卫队迎面赶来,握剑作揖,“殿下!追鹰来迟,还望恕罪!”
嬴政的心里升起一团怒火,这团火似要烧光整座宫殿。他冷冷地说:“守卫不利,忤逆旨意,当杀!”
追鹰的目光落在明月身上,明月面无表情地窝在嬴政怀中。她好像感受到了追鹰的目光,黑曜石般的瞳孔在眼眶中微微颤动,隐隐露出些不安的神色。追鹰适时收回目光。
将明月送回寝宫后,嬴政召来追鹰。
追鹰称宫门守卫六人已被诛杀。嬴政点点头,沉声说道:“今日在场之人一个不能留,包括路过议论的宫婢!若非要找个理由,那便以抗旨罪,将这些人格杀勿论!”
明月的眼睛变成血色,不止嬴政一人看到了。
明月身上涌动的戾气,不止嬴政一人感受到了。
嬴政不解明月为何有这变化。策马狂奔离去的明月好像是个全然陌生的明月,他所知的明月不谙世事,纯净如水,可那马背上的背影仿如嗜血妖孽,令人不敢靠近。
走进寝宫,眸光落处,是明月正坐在梳妆台前拨弄铜镜。自她确信镜中人是自己后,她总爱坐在铜镜前,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总也看不够。
“明月!”嬴政轻唤。
明月回眸,一脸天真无害。
嬴政走上前,爱怜地揉了揉明月的长发,“不要改变,明月。”
“嬴政……”明月偎进嬴政怀中,“嬴政……”
嬴政不愿明月改变,更不愿她不由已的改变。现今这样的明月,无论容貌性情,都已最合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