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天走得快,尚未到夏至日,气候已闷热得很。火球般的太阳不遗余力地发光散热,好像总也不愿歇息似的。
天越热,人越犯懒,嬴政亦不例外,只是这天越热,他越想缠住明月。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时,他便将明月整个人搂在怀中,坐在御案前习书写字也不忘把明月抱在腿上。
他把头埋进明月的胸前,一派自得其乐的劲头,“明月,还是你最好了,体寒如冰,性情幽静,你在我身旁,直叫我浑身凉爽舒适。于这热天,我若少了你,该怎样过啊!以后的盛夏,我可全指望你了。”
明月抿唇笑了笑,那含羞带怯的模样简直可爱至极,嬴政看着看着,看得心里痒了起来。明月的碎发轻轻地挠在他的脸上,而明月这个人却狠狠地挠在他的心头,刚有的一丝凉意瞬间又被燥热取代。
嬴政干咳一声,讪讪地挪开眼,“明月,你稍稍离我远一些。”明月站起身,面对嬴政后退了一步,嬴政的心微微一空,他叹息道:“过来,过来!你离得我太远了!”
明月乖巧地走到嬴政面前。
“殿下!姑娘!”门外传来阿若的声音。
嬴政一边把明月拽回腿上,一边应声,“进来!”
阿若怯生生地推开雕花木门,略微抬头瞄了一眼嬴政与明月,有明月在,她安心了些许,“殿下,南华殿的宫婢小满求见。”
“南华殿?小满?”嬴政蹙起眉头,“不见!”
阿若福身,“是,奴这便去回了小满。”
“等等!”嬴政眯起眼睛,琥珀色的眼眸里惊现丝丝寒意,“南华殿住的可是吕不韦送进宫的那人?”
阿若抬起头,额前磕破的伤痕尚留有印记,“正是绿迎姑娘。”
嬴政冷笑,“阿若你且记好了,这偌大的秦宫只有明月才是你伺候的姑娘!”
阿若连忙改口,“是……是绿迎小姐,不!是姜小姐。”
“召她进来!”
阿若踱到门外,嚷了声,“小满,殿下召你进去。”
小满登时喜上心头,她抬手拨了拨头发,强忍住内心的欢喜。本以为不会被召见的她,竟然被召见了。欢喜之余,她略有些后悔,早知该多准备些的,或许换件干净点的衣裳,或许往脸颊上多拍点脂粉,或许多做一盘糕点,多熬半碗浓粥。
色香味俱全的吃食最能讨主子欢心,这是小满跟宫里一位老妇人学的。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柳黄色交领短衫和墨绿色束腰长裙,裙摆动了动,露出足上一双脏兮兮的薄底布鞋,老妇人还告诉她,虽说宫婢是来衬主子的,可也不能太寒碜。
“愣什么呢?”阿若催促,“难不成让殿下等你?”
小满忙弓腰说道:“劳烦阿若姐姐了!”
深吸一口气,小满端起青铜杯盏走进殿内。本以为在宫中数月早已把宫廷礼仪学得差不多的小满,却在面见嬴政时,把所有的规矩都忘得干干净净,一时间,她杵在御案前不知所措。
阿若好心地提醒她,“还不快行礼!”
小满立即跪地,“南华殿小满见过殿下,见过明月姑娘!”
由着小满跪了一会,嬴政才懒洋洋地开了尊口,“起身罢。”
小满已跪得腰酸背痛,险些站不稳。阿若直朝她使眼色,生怕她一不小心栽倒。在嬴政面前栽倒到罢,可小满手里端有杯盏,若盏中之物倒下流出,脏了御案前这块地,那就是大不敬的罪了。
小满稳住身体,一字一顿地说道:“殿下,我家绿迎小姐见天气炎热,遂命奴送来绿豆羹,小姐一直挂念殿下。”
阿若接过绿豆羹,端到嬴政面前。小满急不可耐地抬起头悄悄窥探一眼,她见嬴政并未有品尝的举动,心里越发焦急,再抬眼却见明月揭开盖子,温热的白雾在她眼前袅袅散开,白雾后的明月恍如谪仙,美得干净纯洁。
明月伸出手,似是要触摸白雾。嬴政轻轻按住她的手,宠溺地说道:“摸不到的。”
明月眨巴眨巴眼睛,继而伸头去看杯盏中的绿豆羹,她只是不懂,绿豆羹中为何会冒出白雾来。
嬴政低头把玩明月的手指,“小满是吗?你且退下,代孤谢过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不求谢的!”小满急急说道,“小姐只是挂念殿下……”
话已至此,连阿若这迟钝的人都听懂了小满的来意,方才她竟还为小满担忧了一番,真是白担忧。
阿若看了一眼明月,明月仍在眼巴巴地望向绿豆羹。只有明月在,她才不那么畏惧嬴政,见有旁人来跟明月争宠,她好像有一团气哽在心头,必须要对小满发泄出来,“小满,殿下已叫你退下,你还赖在这干嘛呢!”
小满愤懑地瞥了阿若一眼,随即行礼告退。
嬴政漫不经心地说道:“阿若,过来把这东西拿出去扔得远远的!”
阿若解了心头气,愉快地应道:“是!”
折腾一圈,又只剩下嬴政与明月。嬴政柔声念叨:“明月啊,你看对了人,阿若虽说迟钝了些,久久未能懂你心意,但她到底是护主之人,你看她方才好不容易明白过来小满的来意后,那表情,简直巴不得把小满提腿扔出宫去。”
“明月啊,南华殿来提醒我了,我是不该把吕不韦送进来的人晾在一旁不闻不问。只是明月啊,自打心头有了你,我该如何面对其她女子?”
傍晚,张德带一众内官赶到南华殿宣旨。旨上用词素来繁琐累赘,姜绿迎跪地听得心累,什么贤良淑德,什么文静端庄,到底不过七个字:封姜氏为如夫人。
如夫人,顾名思义,是妾,名正言顺的妾。姜绿迎领旨谢恩。
小满立即拦住张德,“殿下为何不来呢?”
张德笑道:“奴怎知殿下心意呢?不过你家如夫人也该懂的,殿下心里之人是谁。”
小满面色一变,姜绿迎拦住小满,美眸泛泪,“小满!殿下怕是早已忘却了南华殿,今日怎会无端想起封我为如夫人?你告诉我,可是与你有关!”
小满摇摇头,谄笑道:“绿姐姐,怎会与我有关呢?我哪有那本事叫殿下赐封你为如夫人?”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得意不已,“啊!对了!那明月姑娘尚未有封赐呢!现今在后宫只有绿姐姐你一个如夫人。”
“小满!你告诉我,今日午时你去了哪里?难道不是殿下寝殿吗?”姜绿迎的眼泪终是落下了,“我们之前在这里过得不好吗?你为何偏偏要……”
“绿姐姐!我是去了殿下寝殿!若非如此,殿下怎能记起你来呢?”小满甩开姜绿迎的手,怒道,“安稳过活有什么意思?我想要的是明月身上的彩衣,发间的珠钗!”
姜绿迎急忙捂住小满的嘴,“你不是我的小满!”
追鹰从墙后走出,冷冷地看向小满。
姜绿迎立即认出了追鹰,那夜在相府起舞之后,站在她身旁回复吕不韦问话的人即是追鹰。她连忙把小满挡在身后,问道:“你是丞相大人的人?”
“在宫中切莫忘了分寸!”追鹰转身离开。
“等一下!”姜绿迎叫住追鹰,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追鹰身后,面带祈求地说,“方才小满的话,求你不要禀报殿下!求你!”
追鹰淡漠地点点头。
姜绿迎连忙说道:“多谢!多谢!”
夜色降临,嬴政侧躺在床榻,玩弄明月的长发。
明月的脸,他是怎样也看不腻的,在遇见明月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心长成个什么形状,只以为天下都是他想要的,直到遇见明月、信任明月,他才发现,他的心竟也可以具体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他含住明月的耳垂,轻柔地说道:“明月,我想让你成为我的正夫人,成为秦国的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