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之际,孩童全然不顾追鹰的眼色,固执地缠在明月身旁,“姐姐,你蹲下些,我好跟你说悄悄话,可不能叫你这黑脸侍卫听了去!”
追鹰冷哼一声,淡漠地别过脸。
明月俯下身。孩童立即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姐姐是人也好,妖也好,终归那么纯真善良,可这世间不会有人无时无刻的守在你身旁,姐姐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啊!”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作为女子,怎能没有耳坠?若是我,定会多给你一些关心的。”
明月摸向耳垂,孩童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大声说道:“姐姐,再见了!”
明月直起身,藕色裙角粘上点点泥泞,她挥手笑道:“再见。”
目送明月远去,一场壮美的梨花雨仿佛静止了。孩童独倚树干,忽而悠然地笑了笑,昨日他便想前来看这一场梨花雨,却在赶来的途中被策马疾驰的明月惊扰,误了心思。今日冒雨赶来,竟又见明月,真不知该不该说缘分。
沿小道走出梨树林,正见一妇人身披乌墨斗篷,怀揣一卷布帛匆匆而行。
那妇人怀中的布帛兴许是匆忙之时未包裹完好,下端露出了半截,雨水不遗余力地往布帛上敲打,眼看底部已被浸湿,孩童刚欲上前提醒,却见布帛隐约发出明晃晃的光芒,比阳光微弱,比烛光亮堂。
近来两日总见到奇怪的人,先是个没有心跳也不知是人是妖的明月,这又是个怀揣不凡之物的神秘妇人,他屏住呼吸,不再上前。
妇人行到相府后门,由仆人领到吕不韦书房。
正在提笔拟书的吕不韦大吃一惊,他连忙放下笔,走上前,躬身说道:“您怎么冒雨前来了?还总说身体不好呢!这不能叫我担忧吗?”他命仆人下去端一碗驱寒的姜汤来。
妇人摆摆手,“何苦折磨我,你明知我不爱喝姜汤的,一闻到那姜味,我便浑身不好受!”
“驱寒的东西总归要喝的,我府里的姜汤没有一丁点的姜味,您且放心。”吕不韦扶妇人坐下,“您匆忙赶来定是有要紧事吧,莫非与《山海图志》有关?”
妇人凝重地点了点头,“昨日《山海图志》隐隐发光不过少顷,方才这《山海图志》竟一直发光,直到我走到后街才隐去光芒。”
吕不韦接过妇人手中的布帛,他将布帛放在书桌上,缓缓摊开,“但愿能寻来它的有缘人!”
“除了等待,当真别无他法了吗?”妇人急切问道。
“这事急不得!”吕不韦也不知是在安抚妇人,还是安抚自己,“急不得!”
妇人扶额,轻咳一声,“我不安心啊!”
吕不韦轻拍妇人的后背,“您看,都咳起来!早知您要找我,方才退朝时我便不出宫了,在宫中相见省却多少事!”
仆人敲响门,“丞相大人,姜汤来了。”
吕不韦应道:“进来!”
仆人端起姜汤走进书房内,放下姜汤后,他识趣地退下。
吕不韦把姜汤推到妇人面前,“您闻闻,丁点姜味也没有,您快些喝下去,也好暖暖身子。”
妇人面色无奈,“你啊!你啊!”
明月走到寝宫门口,她刚要回眸望一眼追鹰,身后却已空无一人,空荡荡的五花石小道延伸到不知名的宫殿后方,一行六个身穿柳黄宫装的宫婢手持青盏果蔬疾步走过,追鹰不知何时离开了。
明月收回目光,抬眼正见玉如。
玉如连忙冒雨跑出来,“姑娘,你可回来了!”她一边接过明月手中的竹布伞,一边小心翼翼地扶她进去,“也不知佩群姐跑去哪儿了,竟不出来接姑娘!”
明月喃喃,“佩群……”
玉如叹息,“哎呀,佩群姐说是面见殿下有事要说,可殿下现已在寝宫了,佩群姐却仍未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话音刚落,她的瞳孔蓦地瞪大,她想到佩群最后同她说的话,句句关乎明月,之后佩群便说要面见殿下。她深吸一口气,心已了然,泪水不知不觉地涌上眼眶。
嬴政在案前等候多时。
明月走上前,刚欲开口,嬴政已打断她的话头。明月疑惑地踱到嬴政身旁,嬴政一把抱住她,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她的耳垂。
沉默良久,嬴政冷声询问玉如,“民间女子为何扎耳洞?”
玉如浑身一凉,跪地说道:“奴未进宫前,母亲为奴扎耳洞时提及过,女子扎耳洞是风俗,为的是告诫女子听从长辈丈夫的话,不可不忠、不敬、不贞。多数女子在婚前,都需由母亲告诫这些。”
“婚前?”嬴政抬手摸了摸明月的耳垂,“可有例外?”
玉如忙说道:“是风俗,大多人家都遵守的。”
嬴政冷冷地说:“明月无父母,便由你为她扎耳洞吧!”
玉如抖如筛糠,“奴不敢!”
“孤许的!”嬴政又问道,“扎耳洞可会疼得厉害?”
玉如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不……不会。”
“不可伤到明月!”嬴政私以为明月不会有痛意,可他偏生想要多操心些,至少他打心眼里更愿意把她当做普通女子。
玉如边含泪边说:“奴遵旨!”
玉如想,佩群本可像她一样装作不知,亦不向嬴政说的,可她仍是说了。她提示嬴政多关注些明月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算是在小事上护住了明月,可这也无端赔进了她自己的一条命。
此后,明月未再见过佩群与玉如二人。
细问嬴政后才得知,佩群机敏了些,早早察觉出明月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她犹豫再三,终是禀报了嬴政,嬴政下令以乱言罪诛杀。而玉如,是不得不杀,跟在明月身后久了,总能察觉出什么,现今她不多言语,难保以后不乱讲,唯有死人才能叫嬴政安心。
嬴政搂紧明月,歉疚地说:“明月,是我对你不够关心,你与寻常女子的不同之处我早该察觉的。你体寒,千万记得,莫让旁人触碰到你。”
明月的话哽在喉中。她抬手摸向挂在耳垂上的石榴石耳坠,眼前浮现玉如的脸,玉如明知她感受不到疼痛,却仍是小心谨慎地将细针穿进去,生怕一不留神弄疼了她。玉如说:“这石榴石最配姑娘了,早前佩群姐一直想为姑娘戴上的。”
她又看见了佩群。佩群将竹布伞撑到她的头顶,自己却在雨雾中杵着。
眨眨眼睛,眼前没了玉如,也没了佩群。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对石榴石耳坠撞出清脆的声响。
“姑娘,您脸色不大好,奴为您铺点胭脂吧。”新来的宫婢叫做阿若,约莫十五岁,长相清秀可人,“姑娘?姑娘在想什么呢?竟想得出神了。”
明月仰起头看向阿若的脸,一时间怜惜不已。
阿若不知明月所想,她自顾自地捏起梳妆台的胭脂,柔和地往明月脸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