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走向相思苑的人全都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往回走去。那牌子上明显挂着“停业三日”。有些大老板不乐意了,使劲敲着门,嘴里还在说着诸如“那些少爷找你们麻烦我给你们顶着”之类的话。风月提着一壶酒,走过相思苑的时候眼神只是黯了黯,而后若无其事离开。
到了转角却被月寥抓着,拖着飞速朝着郊外奔去。风月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喊着“做什么”,眼里却满满是笑意。
到了郊外月寥才放下了他,冷冷道:“你可以挣脱我的,如今我并不是你的对手。”
风月只是淡淡一笑:“你找我来有事情,我听听又碍着什么。”
“人是不是你杀的。”月寥盯着他的眼,静静道。
风月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换上一丝丝的讥讽:“理由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杀他。”
月寥眼眸黯了黯,放了他的手,转身便离开,声音冷寒:“那便不是你了。”
真是无情的一个人。风月瞳仁皱缩,冷芒乍现,却是笑道:“是我杀的,因为他威胁到了你。”
果然,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他半晌,叹气:“别插手了,你现在这样挺好。”
风月却是狠狠瞪着她,冷笑道:“你还以为我是个孩子么。”那个时时刻刻都需要庇护的孩子。面前的人毫无反应,似乎只是看着他一个人唱着他的戏码,有些气急败坏,语气却愈发冷了下去:“我有我的自由,选择帮你除掉一些人,或者选择一些人除掉星骤。”
月寥骤然抬眼,冷厉的目光逼视着他:“星骤的命是我的,你别想动。”
风月却是一笑,眼里的落寞让月寥一瞬间怔住:“如果有一天,你真能杀了他,我必不会拦你。”
小径幽深,两旁的花早被白雪盖住,院子中的桃花也就剩了枝丫在风中颤抖。偌大的山庄竟然会是如此的凄凉。还莫说平常,这几日来了些不少中原武林盟各大世家的人,如今也是这般冷清。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他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转过几道弯,回到自己的屋子。
风月与他说的一些,他不是没有考虑,只是……这问柳山庄中的人有几个是能够一招将王允瑜给毙了命的?罔论内贼,这问柳山庄的家丁仆人那皆是武功平平之人,一等一的高手恐怕除了韩家自家的人就未曾有过。
反倒是风月更加的可疑。要说功夫,风月的功夫绝不在他之下。淡漠的眸子闪了闪,望向屋子一侧,冷声:“出来。”
便见风不行垂手敛目立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公子。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人安好而归,是否……”
摆了摆手,只是嫌烦的:“能那么简单回来那就不是韩流之。加些人,拖住就好。若能杀了,那是更佳。”
风不行的拳握了握:“前几日王少爷身毙的消息已经到了琅琊王氏,琅琊王臻境已经下山了。”
邬垣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你守在这门前,只是为了说这些?”
风撩了撩头发,他仰起头,笑道:“王允瑜被杀的时候,我正好在。”
夜风居然会让他感觉有些凉,这屋子外面不能待了,挥了挥手:“说是谁吧,直接了结了,尸首留着给王臻境。”
风不行又垂下头去,恭恭敬敬道:“是。”
快马疾奔,踏碎一地白雪落花。
李青莲躺在马背上,在得得的马蹄声中依旧睡得自在。一颠儿一颠儿竟然未曾将他颠下来。慕容棣在后面看得早已麻木,一鞭子甩在李青莲身下的马屁股上,一夹马肚朝前赶去。
李青莲翻了翻眼皮,咂了咂嘴,咕哝了一句:“这么急四长老也不会不把你慕容家当个祸害。”前面的慕容棣似乎是听到了,慢了下来,横了他一眼:“你就不着急韩流之他们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李青莲目光似是凝了凝,而后懒散地靠了下来躺在马背上。眼睛眯着,前头的人影晃啊晃,晃得头晕,索性闭了眼。这韩流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他倒是不知道,只是这么赶着去,着实也没有什么大作用。若非见到韩流之本人,四长老的话又何曾能够令人信服。
“韩流之他们,没那么容易就上了天。”前面的人蓦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那个随着马一摇一摆却始终没有摔下来的人,从他眼中仿佛看到了一丝狡黠。
“你是着急韩流之身边那个姓秦的女娃娃吧?”
慕容棣未再理他。
两旁落满了白雪的树疾速往后退去,林间两匹骏马奔驰,向着扬州赶去。
不远处似乎疾速闪过一道人影,李青莲骤然起了身,眯着眼瞅了瞅,转而又躺下去。心中仍然是有些忐忑,当务之急却是尽快赶到扬州,有些事情还未明了,话是这么说,去了也没什么大作用,却也有去的必要。
那道人影似乎注意到了瞬间而起的身影,顿了顿,回头瞅瞅,摇了摇头,转身继续赶路。茫茫雪地,空留下一串凌乱的印记。
绍兴。
镇远镖局一时间全乱了套,整座宅子弥漫着死人的气味,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着雪水弄得院子除了凌乱之外不知还能说是什么。冬日里的冷风刮着骨头一般,让站在破落的牌匾前的钟留那张刀削的脸越加的严酷。或许是因为这冷寒的天气,周围的人全都抖了抖。钟留走在最前头,一步步踏进这个住了几十年的地方,没有一丝原本该拥有的亲切感,早已不复当初的完满,破败,凌乱,四散。
最后巡视了一圈这座院子,在看到已经快掉下来的门匾,死死抿住的唇一开一合,压抑着愤怒,冷声道:“向扬州请追杀令。”
扬州。
院中的桃树全都失了颜色,没有绿叶,更没有红花,仅有的只是光秃秃的枝桠。风不行垂手而立,抚上那株桃树之时,目光瞬如刀割,神采几无人比。然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敛下神采,又回复原先的温和,甚至于有一丝丝的垂老。转过身,只见小厮急急奔来,微微点头交上一封书信。他只是扫了一眼,见到镇远镖局字样,心下已了然这时镇远镖局发出的书信该是与什么有关。问小厮:“来人何在。”小厮垂手道:“候在外头。”风不行让他去请了来,便转身进了邬垣的院子。
悠然正在邬垣腿上坐着。跟着邬垣的手指看着眼前摊开的书卷,有些稚气地跟着念。风不行正欲步入,却在见到的一瞬皱了皱眉,顿了顿,等到邬垣发现,略略偏过了些头,知晓邬垣已经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站在这儿好一会儿了,当即不敢怠慢,走上前去,递上书信。果然邬垣冷眸一扫,悠然在他怀中哆嗦了一下,他又放柔了目光,只是语气未曾见得有什么放松:“来人呢。”
风不行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目光却不受控制的总是飘向他们二人:“在庄外,小厮去请了。”
“请进来。”话音财落,便已闻急急的脚步声,偏过头去,那人一身风尘仆仆,转眼间便到了跟前,抱拳。邬垣微微颔首,将书信摊开放在桌案上,瞥见悠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身体早就僵了。看了看来人,是有几分面煞,搂着悠然的手紧了些:“丢了?”
来人僵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原是托付给了钟镖头亲信藏着,却不料这消息走漏了还是怎的,他家横生了变故,主人暴毙,偷的人找不着,东西,也就不知所踪。再回头镖局中的人,无一生还。”
“可有想过是谁所为。”
“镖头给下的指示是到这里来,求追杀令。”
邬垣微微眯了眼,而后绽开笑颜,让所有人都低声下气的人如孩子一般清澈的眼眸闪了闪:“可有想过是谁做的。”
那人皱了皱眉头,然后无力的摇摇头。完全没有头绪,手法,亦或者是仇人,都找不到可以几日之内可以将这里所有人杀得片甲不留的人。
邬垣扶额笑了笑:“若是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便下了追杀令,这让中原武林盟以何自处。”
那人面容瞬时凛了凛,对上一对变幻莫测的眼眸也未曾有丝毫的闪避:“镖头的亲信死之前收留过一个青楼女子,那亲信的夫人说,东西定然在她身上。只是如今……”
眼眸中的笑意渐渐退去,邬垣坐直了身子,重新搂紧了身前的悠然,手指稍稍有些不自觉的使了劲,悠然有些隐忍的皱了眉,他却完全没有发觉,只是道:“有何直接道来。”
“带走她的是几个武林高手。”
邬垣皱着眉,慢慢将头埋进了悠然后背披散的头发里,而后抬起头来,眼中的依旧有着笑意,却不是清澈恬然的笑,带着些狩猎般的危险:“追杀令稍后便会发出。只是这追杀令一发,这世上的人便都知晓,九星连珏出世了。”
那人怔了怔,勉强道:“便是所有人都知晓了,也比世上人都蒙在鼓里而单单让九星连珏消失而已。”
邬垣点了点头,那人松了口气,抱了拳正要离开,邬垣却又自顾自的开口:“镇远镖局近来可否得罪过谁。”
那人顿住了脚步,一脸惊讶,细细思量了一番,摇了摇头:“这倒是不知。”
“兄弟回去后不妨问问钟镖头。”邬垣盯着那人怔忡半晌,眼底的笑意未退,扫了风不行一眼,微微颔首。他瞬间了然,将来人带了出去。一直僵着不敢动的悠然这才放松了身体。邬垣噙着笑,看着眼前的孩子,一脸和蔼:“悠然想着些什么了。”
悠然扁了扁嘴,然后极不情愿正准备开口,风不行却已经进来。邬垣手指抚上悠然的脸轻拍了拍:“等哥哥说完事。”悠然撇着嘴,却也只好闭嘴不说话。邬垣扫了一眼他,他依旧恭顺,向后微靠了靠,淡淡道:“纠集正在途中各地埋伏的人,不必再埋伏,追上韩流之。”顿了顿,似乎没有看到渐渐风不行握紧的手,想了想,然后再道,“再拨五十人,一同过去。”
话音未落,之前还恭顺着站在远处的人已经近到了眼前,袖中闪出一道冷光,直刺悠然,却在颊旁停住不能再近分毫。邬垣似乎毫不惊讶,反倒带着点点笑意:“你终于动手了。”
“是你逼人太甚。”眼前的人依旧没有退让半步,这般僵持着,手中仿佛突然使了狠劲,邬垣被往后推了一推,尖刀擦过悠然的脸颊,悠然吓得尖叫一声,邬垣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仿佛只是轻轻一推,却将人直接打退一丈。
“韩流之黄泉之下也该庆幸,有你这般忠心不二之人。”冷冷的语调,邬垣将悠然放下,轻轻拭了拭她脸颊上的血渍,抬眸,冷光骤现,身侧杀伐之气陡然凛冽,缓缓往前迈步,逼得他退去,突然间勾了唇,眼中的寒意却不减反增,“问柳山庄隐匿着,为的是什么。”
眼前的人却傲然笑道:“至少可以杀了王允瑜。”
邬垣眨了眨眼:“原来如此。只是你这般为韩流之着想,不知韩流之回来见到你身首异处,会如何。”
那人一怔,突然笑了:“并非所有人都需回报,只不过,在下以为,韩流之之辈方为盟主之材,你,稚气外露,戾气外露。”
稚气外露,戾气外露?邬垣眯了眯眼,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捂着嘴大笑:“若我不杀你,你亦不为难我,待在问柳山庄,做你计划的事情,你又该如何。”
风不行横了横刀,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信你?”
邬垣点点头,看了看手掌,淡淡:“也是,你没必要信我。”
“无论你是想要做什么,就凭你现在入驻在问柳山庄,我就不可能帮你。”
“呵呵。”手一横,仿佛迅雷一般,掐住他的脖子,眼眸微微眯了眯,手指渐渐收紧,“好一个傲骨。”
“哥哥……”
有些颤抖的声音,邬垣回过头,悠然已经从桌案后走了出来,瞅着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惧的事情。微微收了下心神,放开了手,管家一瞬间跌倒在地上,猛烈的咳嗽声响起。邬垣走过去抱起悠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悠然不怕。”
却听到背后咳嗽声没有了,却听到笑声:“这个小女娃,今后必定是你的软肋。”
邬垣倒是无所谓:“树倒猢狲散,你又是为何。”
他笑了笑:“树倒猢狲散,只不过是自私者选择的后路而已。一日踏进了这个门,我便是为了这庄中主人而生。”
“那天下的自私者,还真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