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后的相思苑冷冷清清,又如同几天前一般,几个姑娘没好气地抱怨:“那王少爷为何老找咱们的麻烦啊,咱们正正经经做咱们的生意,他哪根筋搭错了啊。”忿忿不平被老鸨一声喝令吓得停止:“少多嘴,哪天命没了还在这儿叽叽喳喳。”那几个姑娘吐了吐舌头,转进了内间。
老鸨却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嘴里喃喃念叨:“小心说话……不然哪日命没了都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叽叽喳喳!”手猛然攥紧,目光幽冷,唇角蓦然间一勾,转身却又想若无其事般,嘴里念叨着那句话,神情却越发平常。
小桥,流水,木屋,青草。月光轻轻洒下,月寥坐在木屋前静静看着对面已经烧成了黑炭的木屋,眸中情绪复杂难解。仿佛过往的一切都在眼前不断地上演,明明是十多年的时间,十多年的事情,却在此刻一股脑儿全部涌出来。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从前……
她不禁笑了笑,嗓子嘶哑难听,不自觉的手摸上喉咙,牵强的扯扯嘴角。怎么可能回到从前。恍然听见一旁的流水声,是了,这几日都不曾下雪,反倒出了几天的日头,河水早已经开始流动。恍恍惚惚地走到河水旁,恍恍惚惚地揭开遮在面前的黑纱,惊世骇俗的一张脸,扭曲的面容,刀刻的伤痕,只一眼,她就看不下去,几乎要对着这张脸吐出来,忙把面纱重新盖上。眸色却在这瞬间变得冷极,嘴角死死逼出几个字:“我必让你,生不如死,比我更甚!”
“若你想我愧疚,你早已经做到。”在你不闻不问我的一切的时候。星骤蓦然间出现,站在她的身后,手缓缓伸向盖上的黑纱。多少年来,他其实真的想要看看那黑纱之下究竟是成了怎样的一幅面容。手还未触及,却被她刻意地一闪,回头看着他,目光生冷:“方才那一瞬间我倒真以为我有这本事,可是你别忘了,我很清楚你就是一伪君子,比人渣还不如!”
“是不是话非要说得这么难听。”星骤皱了皱眉,她骂他倒是理所应当,只是……
“我说话难听?你做事就不难看?呵呵,你别再一副这样子,道貌岸然,我看着就想吐!”冷哼着,月寥转身便要走。
星骤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惹你生气,我来只是告诉你,朔月好像要动王允瑜。”
月寥骤然回头,冷声:“朔月?”
“是。”
“琅琊王氏的人都敢乱动。”月寥低骂一声,便赶着向相思苑赶去,却被星骤拉住,有些厌恶甩开了他的手。转过身来,狠狠盯着他:“有话快说。”
星骤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那边已经成黑炭的木屋,心里涌过一丝惆怅。这种时候,有一个安稳的家都是奢望:“大哥曾经下令,若是琅琊王氏威胁到我们的任何行动,不用顾忌。”
原本想要往相思苑的人停住,滞了半晌,叹了口气,转回还完整的木屋内。一瞬间安静下来的黑夜,让星骤有了些不自在。月寥他太了解,冰冷若霜却是心细如尘。该是又在感叹顾守城的冷血。不过顾守城与琅琊王氏走到现在也是意料之中。王臻境犯了顾守城的大忌,如今是不管琅琊王氏再有任何举动,都是不会收手了。
夜色醇凉,问柳山庄屋顶上站了一道影子。近来总有些外地的武林世家人物到扬州来,像往常一般住在了问柳山庄的厢房内。王允瑜也不例外,就此在问柳山庄安定了下来,每日便就在这小花园内练剑。或许是喜欢安静,所有身边的丫鬟全部被他赶了走。几乎只是一瞬间的,王允瑜的剑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也弯了下去,扑倒在地上,可是却一滴血也没有流出。屋顶上的人笑了笑,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第二日便传开了消息,琅琊王氏少爷王允瑜在问柳山庄身毙,城中人各有欢喜各有忧。忧的是这问柳山庄,怎的就能让人一招就把王允瑜给杀了。喜的就是这相思苑,这王允瑜再不用来找她们的麻烦。天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喜欢为难她们,这下好了,死了到清净。只是这老鸨却是一脸忧虑。
月寥刚进来,老鸨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立即将她往里面带。
月寥话也不多说,开口便问:“王允瑜死了?”
朔月低眉顺目:“应该是。”
月寥皱了皱眉:“什么叫做应该是,人不是你杀的么,死没死都不知道?”
朔月迟疑了一会儿,才抬头,一脸郑重看着月寥:“启禀首领,朔月的确是想要杀了王允瑜,因为他,相思苑三番四次失了客人,只是……朔月昨晚是准备后半夜去动手,可我刚到了问柳山庄门口,便听见有人在叫‘王少爷死了’。”
月寥一拍桌案起身,死死盯着她:“你说人不是你杀的?”
“是,朔月不曾动手。这也是朔月觉着奇怪的地方。”
桌上的茶早就凉了,邬垣手拿着茶杯,不知道想着什么,不停地转。悠然凑过来,一双大眼睛瞅着他,他的眼睫似乎都不动,就像一尊雕像。撇了撇嘴,哪有雕像喜欢转茶杯的。“哥哥,茶水凉了。”试探地问着,没反应。悠然嘟了嘴,手偷偷地伸过去,紧紧蹙着眉头,慢慢地伸……够到了,手一转想把被子从他手中拿过来,他的手却是一顿,杯子也一停。
“诶?”
邬垣看向她,一双眼眸竟会让她感到一丝害怕:“连我都没有发觉有人潜入这里,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想要王允瑜的命,竟然想到一招毙命直接用银钉从太阳穴穿过。”
悠然一脸迷惑,甩了甩头,反正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它。
风不行垂头垂手站在一旁,亦是不发一言,等到邬垣终于叹了口气,才恭恭敬敬问道:“公子,其他的客人也有些惶惶不安。”
邬垣摆了摆手:“让他们安心下来,加强戒备。还有……给四长老报个信。”
“是。”风不行恭恭敬敬地后退,退到了院子里,整个人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头,竟会有些觉着刺眼。一张脸早已经沧桑了许多,有谁知道他其实心中背负了多少东西,望了一眼湖边被砍断的梅树,似乎有些画面忽然就能在眼前跳跃起来,他们年少时的玩闹,那个孩子离开后韩流之的愤怒,竟然让他莫名生出些怀念来,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喃喃:“少爷……”
“可莫要让那屋里头的公子听见了,别看他长得无害,手段可是吓人的很。”一旁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一身白衣飘飘,盯着他,眼眸中似乎永远带着笑意。
风不行立即敛了思绪,垂手恭敬道:“风月大侠。”
风月忙摆了摆手,笑道:“大侠不敢当,小侠还不错,听闻你也姓风,可与关外风家有何关系?”
风不行却依旧恭敬地低着头,只道:“小的告退。”
风月不发一言,只是皱了皱眉,眼里一抹深意悄悄浮起又沉没,看着他越走越远,叹了口气。转头瞥了眼那骖武堂一眼,脚下也没停下,直直便朝着里面走了去。骖武堂没有多大,却是修的气派,华贵却不俗气。所有的椅子都是大理石所雕刻而成,最上面的椅子更是大理石上镶了黄金的,几根盘龙柱分开两旁立在高高在上的椅子两侧。
风月颇为瞧不起地一笑:“那椅子还当真被人当成了中原武林盟的权力。”
“这是所有人赋予的,并不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平稳毫无起伏的语调,风月却未曾被吓着,转过头笑:“倒想问问,潜入的人可有查到。”
邬垣瞥了一眼,道:“不是曼陀罗的人,只知道这个。”
风月微微皱了眉:“何以见得。”
“昨日我发现的时候,发现曼陀罗的人正赶来,听见这里的小厮叫声后立即离开。”邬垣揉了揉眉头,不是曼陀罗的人这个倒有些麻烦,不知道哪里还等着一个人与他们作对。向来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曼陀罗虽然喜欢玩暗地里的玩意儿,可是至少知道有曼陀罗这么个对手,如今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没怀疑过内贼?”仿佛是不经意的,风月轻轻道,忽而又一笑,“内贼也不对,昨日都在的。况且这里也没有一个人有必要杀了王允瑜。”
“不用再想了,如今只能静观其变而已。看看他是不是会一直杀下去。”
风月无奈笑了出来:“你以为这里有多少人给他杀?都是各个世家各大门派的,死了一个琅琊王氏,届时连慕容家的人也会来,你能得罪多少人。”
邬垣倒是无所谓,嘴角只是轻轻一弯,冷冷道:“这个风月少侠便不用管了,”眼神一转,微微一眯,却是带着笑,“倒不如好好保命重要,不定什么时候风月少侠也死了,就不能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来教训我了。”
风月挑挑眉,笑了一声,朗声道:“我便静观其变了。”
邬垣的手抚上有了裂痕又被修补好的座椅,唇角的笑渐渐敛去,周身沸腾着杀意:“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