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大了起来，迷蒙了眼前的视线。
两人一前一后，各骑着一匹马有些缓慢地走在这条道上。前面的人似乎陷入沉思，心不在焉，慢慢在雪地中前进竟然也没有半点不耐。后面的人焦急不安，忽快忽慢，蹄声也有些混乱，想催促前面的人快些，却是一直犹豫不前。终于在磨蹭了半个时辰后，后面的人耐不住了，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皱着眉驱马向前赶去，追到那人身边，忧心道：“宫主，再不快些，雪可是要大起来了。”
柏汇阳仍旧是心不在焉，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偏头望着她，额环下的双眸深沉而悲伤，却是答非所问：“琉璃，我毁诺了。”
琉璃自然不解这没来头的一句话究竟是怎么回事，愣了一瞬，然而仔细一想，便大约明白，是与前两日楚弦在慕容府身中六寒指与聚炎掌，而韩流之在慕容府口吐鲜血晕了过去有关吧。如此说来，他倒是真的自那日从韩流之屋子中出来后便是这副模样。虽然她有的时候的想法可能冒犯了他对楚弦的感情，但是他真的没有那一日那么难过了。他是……想通了什么吗？
风雪吹着两人的袍子，柏汇阳喜爱披散着的黑发随着风乱了起来，两人缓缓前进，他望着空中不知道什么地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道：“阿弦给流之用了摄魂术，打乱了他一些记忆。当她说她是曼陀罗的人时，我便以为，那摄魂术想隐瞒的，便是这件事。可是……聚炎掌与六寒指打在一个人身上，能活下来的人几乎没有，我以为她死了，我便想，这摄魂术，应当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吧……”
他看到了什么？琉璃静静望着他，眼底的担忧实实在在。摄魂术这种东西，耗费的不仅仅是内力，更耗的是精力，施，或者解，都非同一般。瞧韩盟主没有一点异样，难道，他解开后，又封了回去？若是这样……她看了一眼柏汇阳比以前更苍白的脸色，暗暗难过。
“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那日，流之被阿弦打乱的记忆，是有关阿弦的武功的，她身上的功力，连李青莲一个年近半百的人都比不上……而她入问柳山庄时，可是半点武功都没有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不知道了。”柏汇阳喃喃道。
七年时间，拥有比过李青莲的功力？琉璃哑然：“或许……她师从顾守城，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您不是也……”
“你还不明白么！”柏汇阳打断她，随即又黯然道，“我是有老宫主将她毕生功力传给了我。而她……天下所有武学，都是需要一点一点练起来的，骨骼精奇的天纵奇才，也不过少几年光景，比旁人多学一些，可那些差距，绝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时，流之对她毫无抵抗之力，那种压迫力，恐怕他只有在顾守城面前才感受到过。这么短的时间，这么高深的内力，若非像我一般是老宫主将她毕生功力传给了我，那便只有歪门邪道才能达成。她在慕容府与流之打的时候，也没有展现出所有的实力，这一点我不明白，她是曼陀罗的人这件事已经暴露了，她还有什么需要隐藏的？亦或者，她是在防着所有人么……我看不懂她……我找不到答案……”
被他这么一说，琉璃也有些茫然，只是抓准了一点，试探道：“既然楚姑娘身上有深厚的功力，再加上她懂药懂毒，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呢？”
“一线生机……”柏汇阳眼眸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即便是有一线生机，我又要去哪儿确认？她毕竟是曼陀罗的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而我总不能潜入天山去探求她的生死对么？”
琉璃思索了一番，望着他如此挣扎的模样，才终于叹了口气：“听闻白族内有一人为琅嬛先生，坐守琅嬛山庄，内有世间珍奇书籍，阅尽天下奇事。”
“是么……”
“宫主……白族向来不接受外人前去。”
“那也比天山好吧，顾守城见到我，他要想拿下中原武林盟，必然是对我杀之而后快。”
“那……幻音宫……”
“去完白族再回去，让那些人闹够了，回去再一次解决。”
风雪已经遮蔽了他们的视线，柏汇阳唇角微微勾起，策马奔腾而去，琉璃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渐渐消失不见。
大雪纷纷扬扬，才下了几日，便已让湖面结上了一层薄厚不均的冰。原本在湖中泛游的画舫都停在了湖岸边。大雪让整片湖都冰封住，画舫也只好闲置。本以为在这冰冷萧寂的大雪中会冷清不少，然而却不料沿着湖岸停置的画舫连在一起，倒是提供了更佳的活动场地。
文人墨客搂得纤腰举着酒樽嘴里却念叨着诗赋。喜玩闹的贵公子们也在这画舫中邀得美人做伴，为博得佳人琴音临时就地开了赌场，一时间，琴音、喧哗声、笑声，都让这个本该宁静的扬州瘦西湖异常热闹。灯火通明，竟将偌大的一片湖围了一圈。岸边小贩也趁此机会做起了生意，胭脂水粉、玉簪金钗、灯笼面具，各式的首饰小玩意儿应有尽有。全然不似严寒中大雪封湖的景象。
然而任谁都是识趣，不敢靠近湖中央。湖面的冰厚度不均，一个失神掉了下去恐怕就是凶多吉少。所有人都对湖中央感到莫名的恐惧，看上一眼都仿佛是站在那上面，而不久以后就会掉下去。
却总是有胆大妄为的。扎着小小的发髻，灵动的眸子在夜色里扑闪扑闪，脸上溢满了笑容。她提起裙摆，纤足就要踏到冰上……
“悠然！”一旁的妇人从小贩手上的物件上拉回注意，望向一旁的孩子，一阵胆寒。差点她就会掉下去，只差一点点！孩子撇撇嘴，悻悻收回了悬在空中的脚。抬头问，却突然愣住。妇人立马过来将她拉离岸边，责骂道：“知不知道那里危险！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不怕死的老惹事！”突然间妇人停止了责骂，居然看见孩子呆愣愣的望着湖面，一动不动，心中好奇，转身看向黑暗深处，猛然吸气：“有人！”
只是淡淡的一个身影，混入黑暗中几乎就看不出来。那个身影在湖面中央缓缓移动着，慢慢走出了黑暗，沐在清淡的月光下，那个身影宛若神迹。
听闻妇人的惊呼，人群中有人转过身来看向湖中央，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离岸边越来越近，离了黑暗，站在月光下，略有些稚嫩的面容一脸恬淡，微笑望着岸边呆愣愣的孩子。
孩子怔怔看着他在冰面上信步缓缓走着，一脸微笑看向自己，失神间便想向前跨去，幸好被妇人拉住，只好看着男子，疑惑不解，不明白他为何能在冰面上行走如履平地而且闲逸自然。瞧见孩子困惑的模样，月光下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少年眉目秀气，笑得令人发怔。并不是天真的微笑，而是淡然恬静仿佛超脱了世事的淡漠笑容。
男子朝着岸边越走越近，人们也看清他的身后。每踏出一步，后面的冰块都无声的碎裂向下沉去而后又慢慢地浮起漂在水面上，最后慢慢消融。他的身后是一湖冰水，已然不见半点寒冰。
正当众人讶然，一支利箭从少年身后射出，插入少年身前的冰层中。一时间，冰层发出一连串的迸裂声响，从利箭插入之处，冰层开始裂开，裂纹像蛇一般蜿蜒向四周。
小心。孩子看得呆住，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要碎了，而他，离岸还那么远。
少年的脚步在看见利箭的时候一滞，清澈的眼眸眯起。那么快？他解下褴褛的衣衫，足尖一点，翻身甩出缠住那支箭后落在岸边。恰好，与孩子离得不远。身后脆弱的冰块经得少年足尖的一震，全数碎成粉末，融在湖水中。
孩子怔怔望着他，直到现在的距离，才将他看得清。很清秀的少年，眉若墨，眼若水，却又不像女子，只是很清秀的少年，清秀恬淡。
少年取下箭头放入怀中，然后含笑走到呆住的孩子身边，蹲下身，对她道：“以后可别在这岸边闹。”孩子愣愣地点头，还不及反应过来，少年就突然间消失在眼前。众人诧异于少年的出现，失神间少年又已消失，仿佛只是一场再虚幻不过的梦境。然而湖面上吹来的冷风让他们清醒，湖面上的冰块全部在少年的一步步下化作粉尘融入冰水中，再无光亮的冰块。绝绝不是梦境。
妇人看着取掉了箭头的长箭，有些不安。
那样一个恬静的少年也是手染鲜血的人么？恍然间脑中浮过一张美丽却冷漠的脸，妇人忧心的看着孩子，终有一天，也会祸及悠然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