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人影穿梭。
周围站立着一致黑色装束的二十八人,前排十二后排十六,不时地前后交替既控制了包围圈内亦控制了圈外。外人无法靠近,里面的人却也出不去。竟像一道屏障将内外隔开。
韩流之无心细究二十八星宿的四方大阵,只笑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沉静的女子,眼眸中的痛楚与深情浓得化不开。
今生今世,他也体验了一回,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感觉。这个人,他是再也抓不住了,那些过往只能留在记忆里。如今还是不知她的来历她的一切,原来,害怕的真的会发生。他们的对立便是开始于他对她的无法把握。已然对立,脑中蹿过她望着他要成亲时的戏笑。是的,她本就不在乎了……已然如此,不复往昔。韩流之艰难地扯动嘴角,一笑,然后他的手按上了流光的剑柄。
“韩流之……”楚弦的声音略带些许沙哑,她顿了顿,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只咬着下唇:“出剑吧!”
流光一寸寸地拔出,韩流之的心也一分分地收紧,他忍心么,他忍心对那个沉静淡漠的女子,兵戎相向么?她面上的表情越是让他感觉陌生,他却越是拔不出这把剑。他知道该是要出剑,然心中终是不忍。理智与情感是可以像这般分的彻彻底底。越挣扎,他的眼反而越沉静越淡然。
她曾围着他,“哥哥”“哥哥”的叫着;曾在上元灯会拼尽一切只为找到他的那盏灯;曾在断桥上抱着那两个偷来的包子警觉地看着他;曾坐于他膝头注视着他,有些羞恼的一字一句念:“天南地北,比翼双飞。”
他不懂,她既然从一开始便存着异心,那么又为何一次次帮他?甚至将《两仪剑诀》都交了出来,她就如此胸有成竹,他们定然是威胁不到曼陀罗的么?她就如此不将人放在眼里,将这些变数放在那里,一点儿也不挂心么?
他的手在颤抖,拔剑竟然是如此困难。至今还无法下手的原因或许就是她是楚弦,她是他的楚弦。可是若不拔剑他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他是中原武林盟的盟主,而她,却是曼陀罗领主顾守城的徒弟勾魂的首领!如此,纵然是最后一眼,也好好看看。他,只愿她是他的楚弦。
柏汇阳不经意地一瞥,便瞧见韩流之正欲抽剑,心中一紧。终于,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猛然间身旁又绽开紫色的华光,火狐在他面前,勾起唇角,闪电般的镖在她手中犹如玩物。柏汇阳神色一凛,突然看向高处的黑鹰,纵身而去。可身形才一动,火狐便已挡在他身前,不饶不休。
众人打的正酣,却也在与对手交战之时看出了四方大阵的妙处。他们发出的每一击所含的真气都被四方大阵所吸收,成为隔绝外面的屏障,而且不时的还会有内力击向与曼陀罗交战的众人。原本曼陀罗的人就很难缠,而如今还有了这道屏障,想要攻破拿回凌虚则是更不易了。
“韩流之!”李青莲一瞥久久不动的韩流之,随手挡开泛着血光的白霄的逼近,大喝道。韩流之似是被惊醒般,茫然地望着四周,不过他的眼里很快恢复了清明。他不正是要与曼陀罗斗到底才到了这步田地么?他并非一人,他的肩上还有整个中原武林盟,此时还要犹豫什么!
见他犹豫,楚弦拔出了手中的凌虚,通透白净的长剑,一侧似乎有烟雾缭绕,在她的手下泛出冷寒的光芒,她道:“你怕是在想那几本秘籍我为何要给你,师父武功已趋化境,世上再无敌手,你们学再多功夫又有何用?那些……呵呵,不过也都是我瞧过的,真有威胁,我怎会给你们呢?”
对她的优柔寡断,何时能弃!
韩流之闭上了眼睛,流光出鞘!秋水般的剑纹在流光表面激荡,韩流之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他怕一触及楚弦的眼神,他就会改变主意,忘记自己的责任。沛然的剑气在韩流之周遭激荡,锋锐无匹的剑气带着萧然的肃杀之意在以韩流之为中心的五丈之内肆虐,在场众人不由隐隐感觉有些气息不畅。
李青莲蓦地一笑,青羽软剑划过长空几道青光化作利剑,在空中聚成一束,直逼白影而来!白影略微的出神竟忘了接下这一招。剑招刹那触及他,而他发现,他接不了。
跃鳞九式之二,圆光亏中天。
猛然一支翎箭截断了那道盛比日月的青光。
黑鹰冷冷盯着白影,脸上的铁面看起来更加的森冷冰寒,道:“若她没能耐,勾魂首领便不是她,担心她不如担心自己。”
担心她,不如担心自己……呵,是啊,她是徒弟,他是亲子,她的修为远在他之上,纵然奇怪,但也合情理。她是唯一一个让他父亲认真教的人,虽然这其中总有着什么隐情。对着黑鹰微微颔首,转眸面对李青莲时眼中的寒意更深。
黑鹰面具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冷芒,他终于认真了。
心头被韩流之的那股剑气压住,有种压抑后的狂暴。然而,只一瞬间,劲风顿消,盘踞心头那股窒息感也随即消失,只见韩流之遥遥地对楚弦举起了手中的剑,竟无半点杀意流露,神色自然有如要与人把酒对饮,踏月赏花。
将杀气消弭于无形,这便是他的剑……楚弦凝视着沉着脸的韩流之,笑容悄然绽开在她的脸上。流光上流转着若水纹一般的光华,细细地,缓缓地,若静静微澜着地河水,亦如韩流之这个人。韩流之静静向楚弦轻轻挥出一剑,这一剑,不带任何花巧,不带任何华丽,增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少,就那样慢慢地挥下,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剑,却让人感觉无法抵挡,因为这只是一柄纯粹的剑!
纯粹到简单到毫无破绽。
这便是他的问柳剑法!返璞归真,归于本源。纯粹的攻击,毫无一丝退路留下,只为达到目的,只为打倒对方!这样的一把剑,缓慢若带着天地的重量,迅猛如驾驭闪电,霸道似日光不管不顾挥洒人间。这样的一把剑,退避尚且不及,如何能接?
然而对手是楚弦。楚弦勾唇一笑,目光流连流光上的水纹,手中的凌虚飞速旋转着,猛的周围杀气骤浓,她手握凌虚,直接从正面向他击去!既然无法挡那么便进攻!
才一相触,长剑低吟,杀气一瞬间暴涨,充斥阵内。狂风大作,流光的水纹缠绕着凌虚清淡的冷光隐约在风暴内闪耀,旁人惊异地看来,只见到韩流之定立在原地,握着长剑的手有着些微的颤抖,青碧色的身影闪烁,不知在何处,却不时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
二十八星宿不动声色,前后互换,将阵内的杀气定住,化成一道道隔绝外界的屏障。
韩流之看着身旁飞纵的身影,紧皱着眉头却默然不语,在挥下那一剑后沉默着又接连挥下第二剑,第三剑。
楚弦望着沉默的韩流之,蓦然身形一动向后退去,立在他五步开外,幽幽叹气。终究,他还是放不下。
秦可言早就被推到阵外,与琉珈一起,只能焦急望着阵内的人。见到拔剑相向的两人,心中莫名的被揪紧。莫名的为韩流之而感伤。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一心只求凌虚剑。
楚弦的叹息,缓缓地落入韩流之心底,让他本是波澜不惊的心湖因为这一缕叹息激起了无数涟漪。突然间恨自己到如今还念着从前,突然间开始恨对面的人为何可以那样淡然地对他说她不后悔!从来都是他一人在后悔在难过在气恼么?那么她呢!消弭的杀气骤然涌现,如狂风暴雨般袭向众人。眼底的愤怒与痛楚紧紧锁着对面那个淡漠的女子,纵身向前,剑招变得狠厉迅猛,一剑剑劈向对面那个在他心底扎根的女子。
“是你说的‘小义于家大义于天下’!”他狠狠劈下一剑,流光上的水纹突然急速流淌,聚于剑刃,陡然绽开金光。
“是你说的‘乱世罪人世自当唾弃’!”凌虚一横,一转,化去他的剑势,他一剑未收又劈下一剑。眼中的怒火仿佛要烧化对面那个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的女子,望着对面绝世清雅的脸,淡然清澈的眼眸,怒吼:“是你说的这些而你又在做什么!”
楚弦看着眼睛因怒火而暴出血丝的韩流之,突然间淡然笑了,笑的那么轻,那么淡,仿佛碰到风就会破碎:“流之……”
他生气了。
韩流之一怔,多久,她回来之后很少叫他“流之”,那一声呼唤仿佛这些年中的一切都不存在,没有背叛,没有逃离……愣看向她,眼中不自觉化开温柔,犹如每一次她做错了事他总微微一笑一般。不自觉的动作,甚至已经成了本能。他究竟有多执着?
楚弦望着那双熟悉温柔的眼,神色一凛。小义大义,何为小何为大!乱世罪人,这个乱世又有多少人的功劳!凌虚一转,铿然一声击向指向她胸口的流光,将愣愣的韩流之逼得后退。
“记住我,记住今日的一切,记住今日的背叛,记住今日的对敌,记住,要恨我。”语气冰冷傲然,淡漠得仿佛天地万物都臣服于她的脚下,仿佛她,天生可以裁决所有人的未来,要他恨,他便得恨。
与天山上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呵呵……”他该死心了吧。
他依旧是在挣扎的,于是楚弦又道:“白氏族人只会认秦索铃,而这世上无人见过她,以我与秋水寒的相似程度,我拿着凌虚剑,背得出《两仪剑诀》剑谱,去白族说我是秦索铃……韩流之,要么,你要杀了我,要么,你们中原武林盟便输了。”
望着她唇角那一点微扬的弧度,他知道,这是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