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的沉寂,顾若风担忧地望向这边恩怨纠葛的两人,目光仿佛绕上浓浓的雾气,缠住那个挺直站立在韩流之对面的那道清瘦背影。李青莲眼神一凛,也望向一旁的两人,手上的招式却是不减。那个冰冰冷冷的女子,纵然是有勾魂首领这般身份以及孤身潜入中原武林盟盗取凌虚的胆识,却怎的可让这么多人对其念念不忘?韩流之柏汇阳如是,就连顾若风,顾守城的儿子,似乎也是如此。嘴角冷冷一扯,美人计?
看着顾若风痴缠的眼神,冰蛟心中一滞,与李青莲对战他居然还能分心望向楚弦?
“真是不要命!”嘴里喃喃,眼中冰寒骤然像风雪般席卷,青灰色长鞭在空中舞动,清霜上的蛇鳞般的纹路在青光中隐隐显现,如长蛇一般。被冰蛟陡然一振,鞭之于地竟有如天雷,慕容棣还未反应,长鞭已卷走铁扇,击向地面,霎时粉碎,再下一刻便击向慕容棣的胸口,慕容棣向一旁一偏,长鞭穿过他的右肩,刹时他便向后倒去。
慕容棣嘴角溢出血迹,半躺在地面,捂着右肩,看着奔向白影身边助阵的背影,惊愣地低喃:“惊雷鞭。”正欲起身,却突然发现动弹不得。乍然想起,四方大阵!举目望向四周,二十八星宿中果然有几人变换着手势,四周像是有绵密的网,将他紧紧锁住!
柏汇阳闭着眼,将对韩流之楚弦的纷乱思绪抛向一旁,只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站立,亘古一来便如此一般。摈弃一切,周围静得仿佛一切都不存在,只有微微的风声偶尔在身旁响过。默然静立在那儿,任紫光在他身旁一道道绽开,黑鹰总觉得有些不祥,心中仿佛空荡荡,还来不及想出什么,对面的他猛地开眼,嘴角扬起危险的笑容。
黑鹰心中猛的一寒:“歌儿!回来!”火红的身影一滞,惊恐地望着对面那个邪魅的男子,疾速向后退去。然而火红的身影并来不及逃开,柏汇阳已经一掌拍出!
慕容棣慕容谦看着躲避不及的火狐,骤然长呼:“小棠!”
退避数步望能堪堪避过些,然而一掌扎实地拍在她身上,霎时间她的身体便委顿下去。柏汇阳对着黑鹰冷然一笑,眼中更是黑得不见底,手掌凝气又欲再击。黑鹰沉脸,连射几箭,掠至柏汇阳身前,抓起火狐,欲往后退,柏汇阳凝满真气的一掌拍向黑鹰。黑鹰迅速将火狐推开,转身抽出一支乌金雕着奇诡花纹的箭,架上弓。
追魂引魄。
柏汇阳蓦地一愣,而后脸色一沉,眼中迸出惑人的光彩。摄魂术。黑鹰怔住,望着那双深不见底泛着微微光芒的眼,仿佛一点点身陷了下去。摄魂术一出,他的心神果被动摇,原本拉弓的手松下,指向柏汇阳的追魂引魄在放下的前一刹从柏汇阳身旁呼啸而过,射向他的左后方。
没来由的心中一阵慌乱,柏汇阳向后看去,追魂箭所指的人正是楚弦!狠狠瞪了一眼黑鹰,疾步追了过去。她与韩流之正在交战,突兀而入的一支箭,怕是躲不过!
一想到她满身是血的模样,他就觉得全身一寒。
韩流之被激怒举起的剑终究没有挥下,千钧一发之际,停在的她的头顶。楚弦神色冰冷:“记住!我是顾守城的徒弟!”凌虚一转铿然击向流光,韩流之被震得后退,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女子,终于凝气再次斩向她,楚弦瞳孔紧缩,一招招拆解,唇边带着笑意,随意散漫道:“我是曼陀罗的人,所以你我必定会有相敌之时,韩盟主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若是有朝一日,二人对敌,他必然会放她一命。
只是,她这游刃有余的模样,哪里是需要他饶的……
韩流之看着如此的楚弦,心突然间就静了下来,心死若灰。眼前这个他再也看不透的女子,早已不是楚弦,正当他提剑再次斩向她之时,一道乌黑的光芒从身旁呼啸而过,他身躯蓦然一滞,随即便如同柏汇阳一般,皱眉想要拨开这支箭。
只是不由自主,便想救她。这便是,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么?
这箭太快,韩流之刚想用凌踪步追上,这箭已经到了楚弦身前,只见她悠悠然退后两步,举剑隔开,那箭便落在地上,她还觑了个空将箭捡起,回头瞅了一眼追上柏汇阳的火狐与黑鹰,微微叹了口气,与韩流之道:“不与你们周旋了,凌虚迟迟不送过去,师父该等急了。”
韩流之停下脚步,喃喃道:“顾守城也来了……”
“是,对于凌虚剑,我们要的是万无一失。”楚弦望着韩流之笑了笑,一踮脚,便向后退去,在空中转了个身,便打算离开。
其余几人见她如此,便也不再恋战,跟着准备离开。
几人都是轻功了得,与人硬碰硬不知道,但逃命绝对少有人能够拦住他们的,韩流之等人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好看着几人撤身而退。
火狐与黑鹰撤退几步,便对望一眼,眼中深意似乎只有对方明白。
——还有一件事情,嘱咐你们二人,阿弦对韩流之可真是念念不忘,未免日后有变数,韩流之,找准机会便杀了吧。
火狐忽然勾起一抹笑,收起了手中的拳刃,暗暗凝气,停下撤退的脚步直接朝着韩流之拍出一掌,黑鹰紧接其上,双指并拢,指尖泛起点点寒芒。
韩流之一见,便知不好,立刻朝后退去。
李青莲与柏汇阳也心知不好,立刻赶来相救,却见两人已经逼近韩流之,几乎已经不可避开。
聚炎掌,六寒指,极阴极阳两股内力打在韩流之身上,他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韩流之毕竟是中原武林盟盟主,轻易不能死,柏汇阳与李青莲正值焦急时刻,身侧忽然蹿出一条人影,勉强挡在火狐面前,硬生生用身体接下了这一掌,和黑鹰的这一指。
偌大的慕容府院子,终究还是倒下了一个人。
这一掌一指全数打在她身上,韩流之被她推着退了几步,几乎是木然地接住了她的身体。她的脸色几乎是霎时间苍白了下去,嘴角不住地流下血注,他茫然地擦了擦,却是怎么也止不住。青碧色的衣衫铺在地上,身上穴道爆出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更是红了他的眼眸。
“阿弦!”有人在叫她,可是他好像听不见。
为什么要叫她呢?他的阿弦怎么了?他怀里的这个人,是她么?
她……会死么?
恐惧从心底蔓延,整个身躯仿佛置于冰雪之中,想要动一动,却似乎被冻住了,张张嘴,声音只能破碎在喉间。
柏汇阳呆愣在原地,脚步无法移动分毫。
他看着青碧的身影从身侧疾速掠过,然后如残破的蝶一般坠落,带着死亡的灰垩跌进韩流之怀里,却无能为力。
一切都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火狐与黑鹰面面相觑,似乎也是想不到,最后她竟然还是选择救他。
她浑身的血,却像看见了那个坐在高座上的男子,怒不可遏。
“我将秦可言抓来,中原武林盟便与我再没有相抗之力,我为何还要放虎归山?”
“师父想要中原武林盟,杀了秦可言得不到。放了秦可言,让他们集结起来,才有可能,一举攻破。”
“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一点私心?”
她重重磕下了头:“徒弟承韩流之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曾许诺他,护他性命,师父之命不可违,愿师父,可以成全徒弟许给他的这个承诺。”
“护他性命?你要为他去死么?”
他从未对她动手,秦可言在天山,韩流之必定会前来送死,她那次的执着,换来的是她重伤几日下不了床。
可即便,再难过,他的命,终归是保下来了,不是么……
看着在韩流之怀中一动不动的楚弦,顾若风心一沉,紧绷着脸赶到她身边。静静盯着她许久,才沉声对韩流之道:“放手吧,韩盟主,她是我曼陀罗的人。”
韩流之下意识地收拢了手,反复擦着她的唇角,她痛苦的神色落在他眼里,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见他不放人,顾若风蹲了下来,握着楚弦的手,轻轻抚摩,温声问道:“阿弦,你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去?”
韩流之的手一顿,紧紧盯着她。
她望着韩流之,看到他还活着,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她想叮嘱他,躲开顾守城,他不会是顾守城的对手,以后没了她,顾守城再想杀他,她没有办法保他周全。
可是临近死亡,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若风在问她想回去还是留在韩流之身边,她只在想,韩流之与柏汇阳都不可以看到她死,都不可以。
嘴张了几次,才发出几个气音,隐约能听见是“空幽谷”。顾若风抬眸望向韩流之,咬牙道:“她想去空幽谷,你听到了?你问柳山庄她不过住了三年,空幽谷才是她的家。”
他要放手么?
韩流之却是收紧了手臂,引得怀中人虚弱地咳了起来,方又慌忙松开,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家……我们回家……你说过要嫁给我的,问柳山庄才是你的家……”
“韩流之!你要满足你的自私而不顾她的心愿吗!”顾若风一把推开韩流之,将人从韩流之手中抢了过来,楚弦如此大动作地一动,嘴角的血流得更多了些,一脸的苍白,红唇也失了原本的颜色,衣衫上的血仿佛源源不断一般从她身体里流出。顾若风死死紧握着的手,许久才放开,轻轻伸到她的背后,努力不碰疼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却温柔抱起她,抿着唇不看她。
望着一脸茫然的韩流之,冷冷道:“无论她是谁,她有什么身份,可她想救你。韩流之,若是你与她异位处之,可会为她付出至此?”说完便径直向着慕容府外纵身而去。
李青莲目光一直未曾离开凌虚剑,只是如今拿在星骤手里,想拿也并非容易的事情。
星骤见白影与楚弦离开,沉默带着冰蛟火狐黑鹰也一起欲一起离开,却被李青莲与慕容父子拦住。原本几人便就是心烦意乱,又出了这样的事,勾魂首领竟然死在这里,根本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未及说话,二十八星宿便突然挡住拦住他们的三人,李青莲沉眼,大喝一声,几道青光横流般扫过。
跃鳞之三,开流荡无垠。
一招挥下,拦住他们的星宿已无一人活下。然而曼陀罗众人与一起离开的星宿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流之依旧木然望着那摊血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人已经离开。秦可言轻轻走到韩流之身边,颤动的手抚上他的肩,想要安慰他。可是手却在见到楚弦死的那一刻就颤动不已,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感觉揪住了她的心。伤心,快意都不像,感觉很复杂。她死了不是应该开心么,再不会有人能伤韩流之,再不会有人利用他们暗中却在帮着曼陀罗做任何事,再不会有人可以来将他抢走,只是,为何她心中的恐慌停不下来……
感觉到韩流之良久不动注视着什么地方,秦可言顺着他的眼看去,一滩鲜血,一枚石子般的物件在血中散出温润的光。她认得,那是楚弦羊脂玉做的白梅耳坠。如今耳坠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而那个倾国倾城的人已不在。
一切都来的太快。快到无法承受。
背叛,对战,然后就是天人永隔。
她与她也并非毫无关系,虽然嫉妒过她与韩流之一起的那三年,却也感激过她在过去对她或多或少的关心。是这些,让她有了一点点不舍的情感?她不知,只是迷茫的看着那摊血迹,回忆着那张冰冷绝色的脸庞。其实偶尔会感到一些亲切,毕竟那张脸与自己是有几分相似的。曾经嫉妒她,然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她的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她也不会遇见韩流之。复杂的感情在心中起起伏伏,了然的,不解的,理不出些头绪。
许久,身边的人站了起来,眼中的沉痛已经消失不见,反而浮出一线漠然。他起身向后院厢房走去,踏过他曾柔情抚摸曾昏睡死都不曾放手的耳坠时,脚下用力,染血的白梅耳坠在他的脚下瞬间化作粉尘。他却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更仿佛没有楚弦这个人的存在,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秦可言错愕的看着踩碎那枚他珍惜的耳坠却眉头都不曾皱一皱,心中一寒,她知道,他可以漠然是因为他心已死,随着那个女子的离去而死。眼若死水,毫无波澜。随着楚弦的死,那个楚弦口中的韩流之彻底死去,眼前的,最多只是问柳庄主,抑或是中原武林盟主。
白云在天空流走,偶尔飞过的鸦鹊不时的啼叫几声,昏然的凉意。
柏汇阳轻仰着头,俊俏的面容第一次有了寂灭般的神色。手指紧紧握住,却一直颤抖。唇边蓦然漫开一丝笑容,狠戾,却也孤寂。
她死了。
丢下他们,独赴黄泉!
天空开始下起漫漫的白雪,渐渐掩盖一地的狼藉。
韩流之穿过花圃,穿过小径,踏碎刚刚才掉落的雪花,缓步走向厢房。原本短短的路程这时走来竟是如此的漫长。她的脸不断出现在眼前,笑着的,嗔怪着的,调皮的,刁蛮的,甚至最近寻到她之后一直都有的淡然的,冷漠的,一张张脸在他的眼前出现,慢慢重叠,分不清各自的神色。眼神一黯,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在薄薄的雪下虚掩着的门框。蓦然走向自己的厢房,开门的一刹,身体猛然一震,嘴角溢出鲜血,扶住了门框才避免摔倒。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无力,靠着门,渐渐滑下,长发混着血披散,眼底悲哀而落寞,看着一瞬间便大起来的雪,惨然失笑。
阿弦,我会记得,你是顾守城的徒弟,你是我恨的曼陀罗人,会记得,要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