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牢笼。
他头一次来到这个地方。阴暗,潮湿,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温暖,只是黑暗的冰冷,还有尸体腐烂发出的气味。
这里不知已经死了多少人。
本就紧张害怕,而空气中还混着腐肉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要吐。只是送饭而已,这些死人只是长期囚禁在这儿的人而已。他深吸了一口气,跨过胡乱横列着的尸体,推开了门。
沉寂。
些微的惊讶,他向里探了探脑袋,黑暗充斥了整个屋子,完全感觉不到人的存在。他疑惑地看了看周围,想要确认。没错,是这儿,那个被囚禁的人,应该是在这儿才对。可是这里的黑暗仿佛吞噬了一切,甚至让他有一种错觉,从此再也见不到光。
猛然间,一双冰冷带有残酷目光的眼睛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还来不及惊讶,下一瞬,便听到自己颈骨断裂的声音。天旋地转,但依旧是黑暗,然后便是再无知觉。失去控制的身体向后倒去,原本被身躯阻挡的微弱光芒终于觑得空隙,照了进来,照出黑暗中的人的脸,一张清俊冷漠的脸。那人冷嗤一声,将刚刚从来送饭的人身上扯下的头颅向角落随手一扔,什么堆砌物倒塌的声音响起,持续了好一阵,终于回归寂静。
门外透过的淡淡微光洒在那堆倒塌物上,一堆头颅!带着些腐肉的,完全成了白骨的,因刚才的冲击,散了一地。
黑暗中的人将没有头颅的尸体一脚踹出,然后径自走到角落,坐了下来,阖上了双眼,残忍消失不见,一脸的恬淡。少年闲淡慵懒地抬起一只手,对着门外猛然一收,随后门重重地被关上,屋内又是一片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少年徐缓的呼吸,轻响在屋内。
屋外阴风哀号,久久不绝。
“又死了一个。”
案前的女子抬眼,怔了会,随后淡然道:“再派一个去。”
阳光一次次的被云遮住,然后又透出来,照在女子身上,忽而温暖,忽而寒冷。女子的双鬓有些微的白丝,原本被细致的藏在乌黑的头发下,然而仍有一些跳了出来。女子揉了揉眼,抱起一叠书卷,起身。袖摆垂下,随风而动。
——澜。
扬州。
大街上的繁华不减,却有一个带着斗笠的人,看着与街上的人格格不入。然而他却神态自若的走着,向着修筑的最气派的青楼走去。相思苑。
相思苑门口来来回回有几个孩子在玩闹,一不留神便和来人撞上了,来人只顿了顿身形,继续向里走。
孩子却不依不饶:“瞧那个人,又没下雨还带着斗笠。”
“不仅没下雨,还这么大的日头!”
“这日头也真热,那人就不怕热么?”
“对呢,谁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撞坏了。”另一孩子清脆的笑道。身旁的孩子也都清脆的笑开。
那人缓缓转头,一身黑衣,锐利的目光从黑纱后射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压抑。
他生气了。
几个孩子感受到他的怒气,立时便溜得没影了。还有一个挽着两个鬏的女孩来不及逃走,被他一把抓在手里,斗笠下的眼直直的盯着她。没有感情,只是冰冷的一片。女孩打了几个寒颤,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角,嗫嚅道:“对不起。”
相思苑的老鸨正在跟客人说着这的姑娘,瞧见来的人,眉头一皱,便急匆匆说完转向来人。
“公子来找哪位姑娘?孩子不懂事,公子放过她吧。”老鸨轻笑着将孩子赶走,道,眼睛却是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悠然!”刚从街坊那儿听到自己的孩子惹了事,妇人走过来,对着老鸨和戴着斗笠的人连声道歉,牵着孩子的手离开。
来人怔了怔,看着妇人,看着孩子,停顿许久。
悠然……
看着孩子被妇人带走后,才渐渐缓过神来,发出极其沙哑的声音:“我住店。”
老鸨神色一变,立即变得恭敬,道:“公子跟我来。”
老鸨将他带过层层的楼阁,到了最内的一间,停在了门口,垂首道:“请进。”
斗笠下的脸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有沙哑的声音应答:“下去吧。”
推开门,里面正在议事的人一愣,看清来人后齐齐下跪,道:“首领。”
斜阳古道,西风瘦马。
看着来时与面前的漫漫黄沙,面若刀刻的男子轻叹了口气,夹紧马肚,又开始向前赶起路来。曾有一次,也是这样离了大漠。只是那时并不是他一个……
残阳下的身影越来越远,只知道了那天地一线消失不见。
南方,中原,洛阳。
即是目的地。
庭院。
地面的树叶被拢成几堆,扫帚斜倚着靠在菩提树旁。菩提树叶悠悠转转地飘落,轻擦过老僧入定的身体,继而落在地上。雪白獒犬静静趴在老僧身边,偏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睛望向门外,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寂静,仿佛一切都停止,只剩入定的老僧和望向门外等待的獒犬。
——如果可以,我希望不曾遇见你。
落叶在滑过老僧身边的那一刻化为灰烬,老僧紧抿着唇,手指的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句话,将所有的一切全部否认,将他的存在否认。始终可笑了些,没有如果,他们遇见了。今后的命运也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他们循迹而行。
沉默着良久,雪獒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睛转向老僧,喉间开始发出模糊的呜咽。
怎么会想起这些?手指间的力道瞬间消失,老僧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迷蒙渐渐消散,庭院中的一切渐渐清晰。是因为,将要到来的人,所以,勾起了些许回忆么。
“呵呵……”
雪獒定定看着老僧,琥珀色的眼眸起了些些的迷雾。老僧面容慈祥:“红莲,你我所想之人,大概,并非同一人吧。相像了些,可终归不是。她们俩性子,忒不像了些。”
似是困惑,雪獒注视着老僧,久思不解后雪獒偏过头,依旧望着门外。老僧转头看进屋内,那幅画被取走的地方,淡淡一笑。
叶子悄悄在老僧的身后飘落,堆了几层。
随着尸群和楚弦的离去,紫竹林的瘴气被风吹散了些,在他们还没看清前方的路的时候,然后又迅速的聚拢,迷蒙了眼。
听到尸群越来越远,韩流之三人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地图上标出的方向走去。穿过重重的竹林,或浓或淡漂浮在空中的瘴气遮蔽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就在模糊中摸索着,竹林下的白骨隐藏在树叶之下,不露出半分,然而当他们踏足的时候却免不了会磕上白骨。秦可言一脚又踏在白骨之上,身形摇晃,转眼就要倒下,幸得韩流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晃晃荡荡的身体。秦可言脸一红,低下头去,韩流之淡淡一笑,却依旧皱着眉,柏汇阳轻嗤一声,继续向前走去,并不管他们。看着脚步突然加快的柏汇阳,韩流之只能无奈摇摇头。
朦胧的瘴气遮着眼,脚下的路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三人只能继续慢慢一步步摸索着往着大概的方向走去,几人的速度也不得已地慢了下来。秦可言摔过一次之后不敢再对上柏汇阳那般的脸色,只好压着心底对柏汇阳的惧怕,一个人跟在韩流之身后一步的距离。
瘴气太浓,周边的紫竹排列的并不规则,他们在紫竹中的空隙中穿梭着,秦可言跟不上,转眼就掉了一段,迷失了方位。看着周围蒙蒙的瘴气,心中压抑的恐惧终于冒上来。望不到前方,望不到韩流之,望不到一切,只有她在迷蒙中摸索,未知横亘在她面前,得不到答案。她正在迷雾中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黛色的袖子伸过来,袖子下的手抓住她,耳边听到柏汇阳恶狠狠的声音:“说话牙尖嘴利,却没有半分担当。”
一时间秦可言愣在原地,看着柏汇阳眼中的不满以及厌恶也不敢多说什么,韩流之跟着后面,看见她时温柔的一笑。
“别走丢了。”柏汇阳甩开她的手,径自向前走。
望着渐渐消弭在雾气中的那道黛色身影,秦可言出了一会儿神,才在韩流之催促的声音中发现他们又落下了。于是只好闷着头向前赶。柏汇阳懒懒的斜斜靠在紫竹上,那抹葱青入眼后才转身继续前进。
韩流之再不敢让秦可言走在最后,将她推到身前,温柔笑着:“你走前面。”秦可言脸一红,忐忐忑忑地便夹在了韩流之柏汇阳之间。
等脸上的红晕消下去,心中却突然而来一阵抑郁。并非她小肚鸡肠,只是,柏汇阳的排斥实在太过明显,有的时候甚至真的会让她生出愧疚之感。只不过,当她存着一些小私心吧,不论韩流之是将她瞧成秦可言还是一个责任,她都想跟着他。一者为报仇,二者,即是她于他的仰慕。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救命之恩,该如何相报,她想跟着他,寻着机会再去好好报一报。可眼下这柏汇阳实在是看她不顺眼得紧,这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可言一路沉思,也不知道在朦胧的瘴气中走了多久,忽然有水声传来。抬头见柏汇阳韩流之相视一笑,便知找到了出路。那条小溪,便是地图上的那条通往目标的唯一路径,只要顺着小溪向上游走,便可找到菩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