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见淡樱这样说,不由更添了三分疼惜:“我身为姐姐,怎么算,都是我先出嫁。这是命数,怎么能说是你害的呢?你心里有我我知道,却也不必苛责自己。”
好劝歹劝,淡樱才算止住哭泣,姐妹两个又坐着说些体己话,淡樱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浣月送她出了院门才回来,奉琴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才进了房门,奉琴便冷笑了一声:“小姐,你也太好糊弄了。”
浣月不解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奉琴叹一口气,眼中皆是无奈:“二小姐今天来找你,分明是卖乖来的。事情已成定局,她不过是来添一把火,让你嫁得更死心塌地罢了。”
浣月摇头道:“奉琴,我知道你从来都是个小心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不假,可也不能把人都往坏处想。樱樱向来是个直性子,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奉琴见她这样说,便低头不语地打绦子去了。两人仍旧无话。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没入天际时,绿瑶上了门来:“大小姐,大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浣月道:“我今日有些乏了,大娘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便不去了吧。”
绿瑶笑道:“并不是大夫人有什么要事,只是家中添了客人,想叫大小姐去陪着说几句话。大小姐可别推辞了,奴婢回去不好交代的。”
浣月只好起身,奉琴自来服侍她更衣妆扮。准备停当,浣月便带了奉琴,跟着绿瑶往前院去。
冬天的太阳总是落得很快,不过转瞬功夫,这云家宅院就阴沉沉地暗了下来。绿瑶掌着灯走在前面,昏黄灯光影绰绰地笼着她的身形,将她身上浅绿色的夹袄棉裙照成一片惨淡的青黄。浣月盯着路面久了,不禁有些气闷,略抬头四处张望,一眼看见贴着院墙几个下人徐徐走动,在雪光映照下如同虚假的皮影,叫人心生怖意。浣月定了定神,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自个儿终究是心境不同了,瞧什么都不似以往,连这熟悉的院落都变得如此阴森。这可还是自己的家吗?不,很快,它就要把自己驱逐出去了。
奉琴像是察觉她情绪不佳,轻轻伸手搀住了她手臂,软声道:“小姐,小心些。瞧不清路的时候,更得仔细着走。”
浣月转头冲她笑笑,旋即压下自己内心黯然的念头,揉了揉自个儿双颊道:“夜里出来真是冷,你瞧瞧,我这脸是不是都冻红了?”
奉琴笑道:“哪里瞧得出?别人只会当是胭脂色呢。”
说话间已到前院,院内一片灯火辉煌,显然是因为屋中有客人。门前几个丫鬟正端着果盘蜜饯茶水往正屋去,绿瑶紧走几步,挑了最前头的丫鬟问道:“人来了?”
那丫鬟点点头,目光快速地往浣月这边扫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绿瑶挥挥手,她就欠了欠身,端着东西进屋去了。绿瑶跟着进去,片刻便出来道:“大小姐,快进来吧,夫人等您多时了。”
浣月手心里莫名沁了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似的。奉琴扶着她进屋,甫一进门,浣月就觉一阵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全不同以往顾娥房中的气息。不及她细想,就听见正座上有人柔声道:“来啦。”
声音十分陌生,却温和亲切,是个妇人声音。浣月怯怯抬头,就看见正座上坐着两人,一个是自己的婶娘顾娥,一个却是位眼生的老太太。她穿着一件青色祥云缀牡丹团纹绣的罩衣,领口袖口皆以灰狐皮毛点缀,下身穿着墨绿坠地锦缎裙,灯下隐约看得出上面也有祥云纹样。通身的气派,加上她手上、头上晃人眼的精巧金饰,都让浣月忍不住猜想她的身份。难道,她是……
座上人笑着开口,证实了她的猜测:“你怕是不认得我。我这些年年纪大了,也不爱出门了,外头见我的人少了许多,年轻孩子们更是不知道我了。论起来,你很快就该叫我声奶奶了。”
果然如浣月所想,这是陶府的当家老太太、陶元青的祖母,陶朱氏!
浣月不禁惊怒,面上却一分一毫也不敢带出来。按理说她已经注定早晚是陶家的人,陶朱氏来瞧瞧她也是平常,可是纵然要见面,好歹也是通过自己的父母来见,怎么不明不白的把自己叫到婶娘房里见面?当真是觉得她身边已经没人能替她做主吗?
心中有气,浣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只是面无表情地福了一福:“您吉祥。”
顾娥啧了一声,道:“这丫头,怎么越来越没礼数了。还不快坐近点儿,陪着奶奶说说话。”
浣月不情不愿地上前,绿瑶早在陶朱氏身边设了座,请她坐下。陶朱氏全没计较浣月的失礼,仍是亲亲热热地拉了她的手:“真是个好孩子。你可别怨我,我原不该这么心急着见你,可是天高那孩子,把你夸得一朵花儿似的,我耳朵里都灌满了。今儿我得空来吃你婶娘做的点心,赶紧借机会让她叫你来一起吃。虽然失礼,你就瞧着我一把老骨头,不愿意这院那院的折腾,私下里笑一笑我就罢了,可不许在心里跟我赌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手上褪了串金芙蓉链子下来,满目慈爱地放在浣月手心:“这个就算我这老婆子的赔罪了。好孩子,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