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的事情,如今仍仿佛在目。浣月独自坐在窗下,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妆匣里一串珠链,心思却早与当时不同。当日她放弃了与顾娥争辩,等回房后支开了泊远,独自大哭一场。哭过怨过,心里倒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再看顾娥送来的嫁衣首饰,也没那么刺目难耐了。许是云天高与顾娥尚存一丝愧疚,预备的东西倒真是用了心的,浣月一件件看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如何表情。
三日来,她终日闷坐自己房中,除了贴身丫鬟奉琴,谁也不肯见。奉琴大她一岁,也是云家的家生丫鬟,自幼和浣月一同长起来的,素日在浣月面前能说得上话,如今却也没什么言语劝她,只是陪她沉默静坐而已。除了一日三餐亲自端来劝浣月饮食之外,并无别的闲话。浣月倒是十分感激她这体贴的沉默,加上自己心里的郁结多少平息些,吃饭倒也十分配合,好歹面相上是没显出什么憔悴的样子。
曼卿来看过浣月几次,也是唯唯诺诺说不出什么,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到底是陶家,总不会吃苦。”听得浣月耳朵都木了。泊远日日除了上学与功课,便黏在浣月身边陪着,他虽然有心照顾姐姐,终归是个孩子,浣月不愿让他跟着忧愁,每每他来都要强作欢颜,反倒更累。一来二去的,泊远似乎也瞧出姐姐如今不需要自己,也就来的少了。日子就这么缓缓滑过,浣月渐渐找了许多借口来劝慰自己,如今已不复当初的伤心。左右是已成定局,她又不是个多么烈性的姑娘,已经开始琢磨自个儿嫁到陶家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了。
她坐在窗下想心事,奉琴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打着过年新衣上要配的绦子,一主一仆全无声息,将这间闺房衬得无比静谧。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个清凌凌的女音,嗓音不高,却颇有气势:“姐姐,你在不在?”
这是浣月的堂妹、云天高的爱女,云淡樱。这几天她一直不曾与浣月照面,浣月先还疑惑——她二人平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怎么听到自己要出嫁了,也不来瞧一瞧呢?现在听见她的声音,浣月便起身往外迎,奉琴早起身挑了门帘,将淡樱请了进来。
小雪初霁的天气,外头阳光正好。淡樱穿着一身水红袄裙,显然是新做不久的衣服,鲜亮的颜色映在她如花俏面上,更显得明艳动人。不过,现在她那花儿一样的少女面庞上却笼着一层焦急神色。她一见浣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攥住浣月的手,道:“姐姐,你跟我来,去找我爹!”
浣月吓了一跳,说:“怎么了?”
淡樱跺了一跺脚,急道:“姐!你就这么认命了不成?我跟我娘闹了几天了,我爹分明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啊!别人不吭声也罢了,你自己怎么也不为自己打算?这门婚事……”
浣月淡淡一笑,从她手中抽出手来,安慰似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婚姻大事,还不是长辈做主,我又能有个什么打算?你啊,也是孩子气。”
淡樱恨恨甩开手,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为别人着想的多,为自己想的少,可是这件事不同以往,陶元青是个什么货色,我们谁不是心知肚明?你打听打听,这青淮城里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
浣月低头,半晌方幽幽道:“陶家的大少爷,要不是品行有缺,哪里轮得上我这样小门小户的丫头去嫁。”
淡樱被她这句话气得不轻,却也从内心深处涌出无力感来。她素来是任性惯了,全家人哪个不向着她、宠着她?所以她和浣月不同,听说这件事,她就跑去和顾娥大闹一场,气得云天高关了她几日禁闭。也正因为第一次看见爹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淡樱才觉出这件事不同以往,不是自己耍耍性子可以解决的。今天她刚被解禁,一早就赶着来找浣月,见到浣月这般认命的样子,她心底更知道此事无望了。自己这个姐姐,注定要去往那难见光明的深宅大院里去了。
她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几乎逼出眼泪来,连忙伸手胡乱揉了揉眼,道:“可是,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浣月此前从未想过,淡樱竟如此在意自己。她一直以为,淡樱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个可撒娇耍赖的堂姐罢了,横竖家里就三个孩子,面子上的亲近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现在淡樱这样为她着急,浣月不禁心生暖意,拉了淡樱的手道:“放心,我到哪儿都能活得好好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到时候大可以进陶府瞧我去。”
一句话说得淡樱又掉了眼泪,抱住浣月哭了起来:“姐,我不是小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爹娘的打算!陶元青这个名声,想讨个门第相称的千金小姐难上加难,所以才会来打咱们家的主意。你要是不嫁,我爹就只能舍了我,他怎么肯?姐,你,你这是被我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