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大少爷娶亲,这在青淮城也算是大事,显贵们多来道贺,陶家大院直热闹到深夜,宾客们才逐渐散去。洞房里一对龙凤烛烧了大半,浣月静静坐着,透过盖头瞧着那跳跃的烛火。
桌上的酒菜早冷了,丫鬟们已来换了两次,这番又来换,再出去时,两个嘴里就有了嘀咕。细弱的话音隔了门,断断续续飘到浣月耳朵里:“听说大少爷连院门都没进,偷偷溜出去了?”“嘘,你小声点,可别让里头那个听见了……大夫人派了人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呢。”“论说咱们大少爷也实在太混账了些,好好的新娘子,啧……”
丫鬟们议论着去了,浣月仍在床上坐着,一只手却从腿上滑下,缓缓攥紧了床上的锦缎。
呵,原来他也是不愿意见自己的?那么,这一场婚礼,两厢不愿,又是为了什么?
她心里骤然愤懑起来,伸手一把扯掉了盖头。满屋的红色刺得她眼晕,恰此时,门吱呀一声,便听见有人惊呼:“你,你怎么把盖头掀了!”
浣月一惊抬头,却看见门外站了四人。当先的是位衣饰雍容的老太太,被一名二十出头丫鬟模样的女子扶着。后头跟的两位,亦是夫人的装束。这四人便是陶老太太、海棠及毓秀临荷。因陶元青不知去向,老太太怕浣月生了不满闹出什么动静,故此带两位夫人来安抚她。华珠尚在忙着婚宴收尾的事务,不曾来。没想到四人才一推门,就看见浣月自己扯了盖头,一时都怔了。还是毓秀最先回了神,怒气冲冲道:“未见新郎就掀了盖头,这可是不吉利的事。云家怎么教的女儿,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临荷脸上似笑非笑的,遮了嘴轻咳一声:“大嫂,你们元青新婚之夜不见人影,也难怪新媳妇着急了。寻常人家哪懂那么多规矩,我看她也不是成心,怎么说元青有错在先,你冲媳妇发什么火?”
几句话说得毓秀更怒一层,上前劈手给了浣月一掌:“先前就有人跟我说接你这一路左也不顺右也不顺,才出门就撞见另一家迎亲的,冲了喜。到了府门前,抬轿的一个不中用的,居然绊了脚。现在你又自己掀了盖头,这哪里是嫁给我们元青当媳妇的,分明是个灾星!”
浣月吃痛捂脸,抬眼死盯了毓秀一眼。说她是灾星?是她们生生把她拖进了陶家,她何曾愿意嫁给陶元青!毓秀看见她的眼神,更是心头不快,斥道:“怎么,说还说不得了?没规矩,到底出身下贱,真是没规矩!”
“够了。”老太太沉声打断了她,“她是我的长孙媳妇,轮不到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她。”
毓秀登时噤了声。老太太上前,在浣月身边坐了,满脸心疼地拉过她的手:“月儿,委屈你了。元青那个性子,我们想尽办法也是管不了。迎你进门,实在是想求着你,借你的手把元青拉回来。你婆婆是个性子急的,说话不好听,方才一番言语实在是不该。你放心,有奶奶在,谁也不能再委屈了你!”
一席话说罢,又转头道:“海棠,快去找上好的消肿膏来。”这边仍旧拉着浣月的手,絮絮说些温和言语。
毓秀犹自愤愤不平,然而老太太这态度摆明了是要护着浣月,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在桌边坐了,扭头生闷气。临荷见海棠取了药膏来,伸手要了,走到浣月身边笑说:“大嫂那个人向来嘴快,心却是软的,你可别怪她。往后日子长着呢,处久了,自然亲密了。莫怕,她再犯糊涂,三婶替你拦着她。”说着伸手替浣月涂药。浣月略抬眼看了看她,旋即低了头:“浣月谢过三婶。”
她如今又能说些什么?毓秀声色俱厉,临荷好言相劝,这陶家上下,倒把软硬兼施的功夫做足了。自己不过是陶府的孙媳,对着这些长辈,又有什么言辞道理好讲?
只能低眉顺眼罢了。
老太太仍旧拉着浣月叙些家常,浣月虽然明知她有意安抚自己,到底早已对她心生亲近,说话也渐渐不那么拘谨。老太太正说到元青小时候淘气,就听见陶安在外头回道:“大少爷回来了。”
回是回来了,照样烂醉如泥。一众人七手八脚安排他睡下,老太太又对浣月嘱咐几句,这才带着人散去了。
浣月关了房门,回身看着躺在床上胡言乱语的陶元青,心里一阵悲凉。
明日再睁眼,她就是真真正正的陶家大少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