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可以贬低我侮辱我,唯独你不可以!”薛圆儿几乎是声嘶力竭。
薛圆儿的房门没有关,林诺言匆匆跑过去,只见薛圆儿脸上涨出一片又一片的红晕,胸口剧烈起伏,拿着电话的手如麻痹了一般微微抖动。薛圆儿横来一眼,那眼神凄厉而决然,然后房门被狠狠一推关上了。隔着房门,她的声音依旧颤巍巍传出来……
“任何人都可以诋毁我侮辱我,那和我没有一毛的关系,我可以和他绝交,但是你不可以,是你生我养我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你总是说我不够温柔不够体谅人心,但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从小到大有没有给过我温柔给我体谅人心的机会?你从来都在我最困难最难过的时候落井下石,我永远都得靠着那些自我羞辱的谎言安慰自己让自己还能活得像个人样儿!对啊,我就应该是你手里的一颗明珠,让你拿出去炫耀,一旦失去了光泽就是我的不对就应该被你瞧不起被你踩在脚下,那是理所当然的,我就该被你落井下石……”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有间隔的抽气声,薛圆儿在哭吧?
“呵,没有。从小到大,从我离开家到开始工作,你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来看过我一次吗?是的,我不需要,但那并不代表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对我不闻不问。你从来不会管我需要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每次拿事情和你商量都是一副心肝儿肉断肠的样子,什么不能活了什么没法见八辈子祖宗了,那些死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啊,拿你的命你的心确实要挟得了我,那我不妨大大方方做一个不孝的女子,我过我的人生,你哭你的不幸,多好?”
听不到电话里在说些什么,薛圆儿嗤嗤笑了。
“别他妈跟我扯什么我的幸福!我拼命学习拼命工作拼命往上爬不是为了什么鬼扯的幸福,不过是为了堵上你那张破嘴让你有得炫耀,我一点也不开心!我工作没了你说最重要的是找一份靠谱的工作稳定下来,我找一份工作你说破工作没什么前途,我他妈生病你说最重要的是健康。我是人不是神仙,就是一个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人,就这一条命,拼了就没了,还拿什么保有你所谓的健康?我脑震荡找不着路时你在哪儿,我胃穿孔吐血吓到人时你在哪儿,我手骨骨折天天往诊所跑时你在哪儿?你是我亲妈,可我住院喝的汤却是室友求学校餐馆刷碗的阿姨熬的,说出去谁信?”
薛圆儿深深吸一口气,就像是要把那些恶心的记忆统统打包咽下去,好让心底依旧一片波澜不惊:“我薛圆儿就这副德行,我喜欢上一个有家室的人。我确实不要脸确实混得一片惨淡,坚持要帮的人伤我最亲的朋友害我不得翻身,坚持要爱的人拖我下水不清不白百口莫辩,最该站在我身边的人乐于落井下石,我不扛,谁来扛?这世界就这么混蛋,人人愿意锦上添花,雪中送炭不如落井下石,人能靠的,也就只有自己而已。”
林诺言听着薛圆儿掐断电话,听薛圆儿身子软下来瘫坐在地,听薛圆儿用力抿嘴不让自己发出声但就是感觉有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有的人心碎了粘起来再碎了再粘起来,混杂着无数的血泪粘液却变得更加牢固,而她自己的,碎了,就再也粘不起来了。
才刚刚入冬,北京的空气又干又冷,没有给人任何的留恋,只盼着快快躲进屋子里,快快过去。林诺言没有开客厅的灯,借着自己屋子里透出的一点点暖光坐到客厅桌子旁,桌面裸露的木质被清漆细细包裹住,清漆溢出透骨的冰寒。林诺言想起上庄家家户户见了她都亲切地叫她囡囡,她仰起头问拉着她的爷爷:“爷爷我是小公主吗?”
爷爷一笑,脸上被岁月刻下的皱纹撑平了几节:“是啊,囡囡是上庄的小公主,是我们大家许下的诺言。”
“什么诺言呢?”
“诺言就是囡囡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挑中上庄最好的小伙子,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囡囡为什么要挑中上庄最好的小伙子呢?姑姑不是说了吗,世界很大,要经历很多事。囡囡不要一直呆在上庄,囡囡想出去看看。”
“囡囡喜欢爷爷吗?”
“喜欢。”
“囡囡喜欢三叔大伯,隔壁的佟阿姨和她家小儿子,还有对门的赖赖吗?”
林诺言家对门养着一只土狗,浑身上下黑不溜秋,只有四只脚脚趾和脖子里有一撮雪白的白毛。赖赖是隔壁小儿子给起的名字,因为那狗每次见到他都赖着不走,各种翻滚闹腾。隔壁的小儿子不长个子,总被人家叫做短枣儿。每次知叶姐姐坐在院子里看书,短枣儿都喜欢爬上林家的院墙攀上树枝摘白杨的叶子,叶子掉得满地都是,三婶头疼不已地吼他,然后隔壁佟叔叔就拎着大棒子要上屋顶追着打他。林诺言冲着隔壁叔叔喊叔叔你不要打短枣儿,叔叔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好叔叔听囡囡的,叔叔不打那小兔崽子。短枣儿趴在房顶上瞪着林诺言说要你管,佟叔叔又转过头去对着屋顶骂骂咧咧。
“喜欢啊,短枣儿一点都不乖,但是很好玩。”
“那有一天蒙面人要是来欺负爷爷,囡囡要不要保护爷爷?”
“要啊,等我长大了,也要背一杆猎枪,跟着村东常叔叔进山打兔子,捉坏人。”
爷爷看着小小的姑娘乐呵呵一笑:“那囡囡不在村子里,坏人来了谁来保护爷爷?”
小人儿紧锁眉头开始思考,究竟是捉坏人比较重要,还是外面比较重要。
“周二爷爷不能保护大家吗?”小姑娘歪头看拉着她的大人,仔细想这个很重要的问题。
“但是周二爷爷和爷爷一样,也会老也会死呀,再过几年,等到囡囡再大一点,周二爷爷就老了。”
小小的林诺言没有接话,她还不明白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习惯性再次开始考虑,爷爷说的是大问题。
上庄的空气多好,永远都混杂着侧柏的清香。冬天天气变得冷起来,但背靠着凤凰山气候依然平润宜人。晚上六点半路灯亮了,透出暖暖的橙光。
林诺言想着,身后的门开了,薛圆儿钻进洗手间,喷头洒出细密的水声,像春天上庄蚕房里蚕虫啃食桑叶的声音,沙沙一片。薛圆儿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林诺言走过去拿起来看,是上庄的区号,是家里的电话吧。
“圆圆,电话。”林诺言喊一声,洗手间沙沙声里哑然无声。林诺言想想接起了电话:“阿姨,圆圆她在洗澡,不能接电话。”
“是囡囡啊。”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林诺言能听出对方刚刚也哭过了,声音还有点沙哑。都这么多年了,上庄人还是喜欢叫她囡囡。
“你说,阿姨也没说她什么呀,她怎么那么大脾气?”对方重重叹息一声。
“阿姨,您说的圆圆她都知道,您和她说一点她不知道的,也许她会觉得好一些。”
对方的反应有点慢,半天才说:“嗯,我知道了。麻烦囡囡帮我照顾圆圆。”说完挂断了电话。
林诺言没有再出声,退出来关好房门回了自己的屋子。这时候,为什么偏偏赵四九不在?若是她在,和薛圆儿吵一架,说薛圆儿你不可以这么跟家里说话,说吴明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留恋,说陈萱萱我帮你解决她,我明天就去找她。也许薛圆儿心里会很堵,但是堵过去也就过去了,这一切,总有一天会过去。
为什么偏偏要把她扯进来?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她只想做一个能游走世界无牵无挂的女子,但是天,怎么就这么不遂人愿望呢?
她知道啊,薛圆儿也许很喜欢吴明,也许没有那么喜欢吴明,她只是在正视这件事只是在为自己争最后一口气,她栽了但认栽。薛圆儿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女子?她喜欢吴明但她没有做任何不可饶恕的事!
林诺言突然恨起那个挖坑的人。
“江景年,我想挖个坑埋个人,帮我一把。”林诺言拨通江景年的电话,废话一句不多。
“你是说什么萱萱吧?”江景年还记得这件事。
“是啊,只要借一家公司的电话和人事一用,让她过去参加一场面试就可以了。”林诺言言简意赅,“你应该办得到吧?”
“你是要把面试这件事捅到他们老板那里去吗?但是她没有投过简历,而且现在也没有要换工作的打算。”江景年认真考虑着这件事,“她有什么爱好或者弱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