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言看着面前的简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仔细看了几遍,习惯性打开手机编写短信:干嘛呢?才想起来已经有很久没有联系过江景年了。
“喂?”林诺言打电话过去,听线路接通了,却不知道想什么。
“林诺言?有事吗?”是第一次接到林诺言的电话,江景年反而有点不适应。
“没什么事。没事就不可以打电话了吗?”林诺言悄悄平复一下心思,像平时一样调侃。
“呦吼,大半夜的,您这是梦游那?”
林诺言翻看时间,原来已经凌晨一点了。那段时间的习惯,竟然还没有改掉,事情一上心就睡不着。
“啊,那个,没事儿,您接着睡吧,打扰了。”
“睡什么睡,说吧,什么事儿?认识这么久您这可是头一个电话,大半夜的折腾醒人立马儿一个没事儿打发了,您睡踏实了,我得失眠一宿。”
“哦,打扰到您的二人世界了,实在不好意思。”林诺言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呵,我媳妇儿在她家呢,可不在我这儿。”
这是坐实了林诺言的猜测。本来还打算找江景年帮忙,现在,林诺言突然说不出口了。
世界,在轻轻旋转。
“那个,我睡了。晚安。”林诺言匆匆挂断电话缩进被子里。十一月,天气已经有一点点冷了,暖气却还没有供应。如果是在上庄,也许已经生起了暖炉子,不过是温炉子的季节,一定又是四处青烟,夹杂着侧柏沉积的果木香,让人担心那一片侧柏会不会起火。
林诺言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梦到爷爷带着她从上庄的东头走过,南大路黑漆漆的柏油马路被雨水洗得乌光发亮,路灯散发出绒绒的黄光,雨雾在路灯附近形成一团团光晕。爷爷笑着跟村里人打招呼,她跟在爷爷身后,像个小尾巴,然后,就有人冲进了村子。是日本人,穿着土黄色的衣服,帽子下边两扇布耷拉下来罩住了耳朵。他们扛着长枪,冲进文家院,好像说了什么,然后见到人就拿枪上的刺刀捅。
四处都是血,有人死了,有大人,也有孩子。周大爷爷赶了过来,然后被绑到了村外,还有他的家里人。周大爷爷回头看一眼凤凰山顶的朱红亭子,然后就倒了下去……
林诺言是被赵四九推醒的。她摸出手机看时间,才早上五点半:“什么事儿,我再睡一会儿。”
“你家帅哥在楼下呢,赶紧起。”
“谁家帅哥啊?神经病。”林诺言钻回被子里却又突然探出头来,“你说谁?江景年?”
看着一脸睡相的林诺言,江景年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调侃:“我说大姐,您睡得够舒坦么。”
“一个个神经不正常的。”林诺言嘟哝一句走过去问,“大早上的不睡觉跑这儿来闹什么事?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这回江景年是真心无语了,只恨不得扑过去抓着她后脑勺那一头蓬松的头发狠狠在还有点余温的发动机上磕个够。这女人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转世,真能把人给逼疯了。他狠狠吸一口大早晨却依然有点浑浊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暴动刚要说话,却被林诺言一个大大的喷嚏给硬生生掐断了,不由怒火中烧:“我这大冷天外边呆这么久了还没什么表示,您才刚刚从屋子里出来就这么一下子,什么意思?”
“啊,那个,我有点空气过敏。”才说完,又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江景年摊开双手表示无奈,开车门让林诺言坐进去才问:“说吧,什么事?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您睡的倒是舒坦,我可担心一晚上了。”
林诺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顺口又说了一句:“没事。”
江景年是头一次有点生气,掰着林诺言的肩膀转过来:“说,什么事?”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想找家公司人事用一用。”林诺言支支吾吾。
“你不就是人事嘛,还找人事干什么?”江景年有点好奇。
林诺言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和江景年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最近陈萱萱做得有点过火了,我想帮帮圆圆,找个机会让他们老板把陈萱萱给开除了。”
江景年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问:“那当初你还那么帮那个女人干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她没做错什么,我只是觉得她需要帮助;如今她做了过分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帮圆圆做一点更过分的事?”
在林诺言的心里,那确实是更过分的事,因为无论陈萱萱做了什么,都不是对她,所以她根本不该插手。
江景年看着面前这个不怎么强势的女人,突然心里生起一点点惧意:这样一个女人,总让人觉得她是对的,她在帮你,她很善良,但是她狠毒了起来,要咬你一口,就像是兔子打算咬主人一口,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总有人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船,他总觉得一定是那些人不够小心,太大意了,可有谁会想到就是这种看起来永远都无害如果她不起那心思也真的永远都无害的一个人,就真的在那阴沟里起了害人的心思。
而且,这种人不讲原则。你对她再好,她觉得应该做,不管有没有亏欠于你,她都会去做。在她的概念里,一码归一码,分得清清楚楚,从来不会因此而抵消掉彼。
是啊,这样的女人,究竟有多恐怖?但是江景年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独立,一个保守秘密的女人,开始跟你说她的事,开始向你征求意见希望和你讨论办法,她也就把你纳入到了永远无害的范畴内,即使你害她致死,她也不会反击。
世界上,就是存在这样奇怪的女人。
江景年的手已经缩了回来,却在袖子里轻微地抖动。但是他看着面前孤注一掷的女人,却还是决定,去帮她一把。
不是为了周生生,不是为了薛圆儿,好像也不是为了林诺言。究竟为什么,他不知道。
江景年说“让我想想,我先回去了”然后发动车开走。林诺言站在寒冷的风里,也许是周身围绕着江景年抽着的烟的味道让空气里的尘埃略略安定了一些,她没有打喷嚏。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北京的天空很小,刚刚泛起蓝光,有麻雀叽叽喳喳。她感觉到了江景年一瞬间与她产生的距离,她不知道为什么,却清楚地知道和身边所有人一样,他们之间产生了距离。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还像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