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年?你怎么在这里?”刚刚出火车站,林诺言一眼看到了接站处探头探脑的江景年。
“来接我朋友。你怎么在这里?”江景年一边与林诺言搭话,一边仍旧向出站口张望。
“出去玩了。什么朋友?你丫没这么上心过啊!”
“啊。啊?”江景年心不在焉地应声,说完向前走去。林诺言回头,人流中,一位女子正向江景年招手。
原来是情债。薛圆儿看着面前的人问林诺言:“他不是你朋友吗?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朋友?”
林诺言失笑:“你想多了,我们就只是朋友而已,弄丢了手机号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没你那么多的概念。”
赵四九也不失时机的凑上来:“哎诺言,看来很快就要迎来我们的第二波旅行了,你可别把工资给都挥霍光了,我和圆圆不打算垫资哦!”
“一边儿去,天下还有房子那么好的男人吗?你丫就一二货。”有时候林诺言想,她也被北京城同化得厉害,京骂不知不觉间早已点点滴滴渗入她的生活。
“揭我伤疤很好玩吗?哪壶不开提哪壶。”赵四九不满。
“亲我这是自我牺牲拯救你于水火之中,揭得越多好得越快,你还等着这块烂疮慢慢长大扭曲直到你毒发身亡啊?对吧圆圆。”
薛圆儿表示无语:“房子那么好,你怎么不去追啊,现在我们家四九可是拍屁股让路了。”
“房子再好对我有个屁用啊,那家伙满心满肺都是这傻妞,打个喷嚏出来的都是酸味儿,谁受得了啊!”林诺言不屑。
“四九究竟干了什么,这满肺都是,还不把那工作狂给气炸了吗?”
“什么呀,你没听过吗?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薛圆儿笑看这个说话没个正形的女人,转头大踏步走开。走了两步想起来不太对劲,扭头问身后的林诺言:“我们不是在讨论那男的吗,怎么又扯到四九那里去了?”
“啊,那个,四九比较重要么。”说完林诺言挽着赵四九匆匆走出火车站,钻进地铁。
她和江景年究竟是什么关系?地铁北京西站永远都人满为患。林诺言找个缝隙把自己塞进去,开始认真思考。
看到那个女人朝江景年招手,她没有像见到任安出现在罗小小房间时那么慌乱,也许是这一次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告诉过自己,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也许,是经历过之后,慢慢麻痹了。她从来没有问过江景年什么,江景年也不知道她的任何——除了那一次见过薛圆儿和赵四九。那天回家她只是切好了菜,刀起刀落间江景年倚门而立,没有夸她也没有损她。后来她有点切不下去了,手抖得厉害,便叫来四九接着切菜和炒菜。
小时候,她也总是那样看着爷爷。爷爷是上庄的大厨,几乎家家户户红白喜事开门宴客都会请爷爷去。林三爷的刀工出神入化,小小的林诺言站在案堂前看着爷爷手起刀落,不辨痕迹,刀下的食物变得规规整整,那时候她总想着将来也要练这样的刀工。只是等到她有胆子操刀时,爷爷却早已不在人世。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来不及细想。林诺言总是想着,却没怎么练过刀功,因为每次切菜都会有很深的惧意,离爷爷的刀工差得太远吧?还好没人看啊,不用担心的。她每次都这么说,然后心渐渐安定下来。
江景年很少夸人,那天吃饭时却一直在夸四九厨艺了得。林诺言心里有一点点酸楚,心说好歹你也夸一句林诺言你的刀工还行啊勉强能看,但是江景年一晚上都没有说。
江景年和薛圆儿很聊得来,他说薛圆儿身上有一股侠气,配得上“大姐头”这个称号。他说林诺言你将来如果落难了,救你的一定是薛圆儿,扛一把长枪指着让你不如意的那个人的脑袋问你丫长没长眼睛,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上庄林诺言。知道上庄是什么地方吗?上庄是老天爷赐给天下土匪的一片乐园,那儿人个个骑一匹白马扛一杆长枪就敢独闯可可西里。知道她为什么没冲你发飙吗?这时也许她还会弹一弹那人肩头不存在的尘土说,她不屑。
林诺言疯笑:“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上庄是老天爷赐给天下土匪的一片乐园,那儿人个个骑一匹白马扛一杆长枪就敢独闯可可西里。”
上庄,上庄啊。
林诺言从来没那么疯笑过也从来没有在一个男人面前哭过,啤酒真是好东西,喝过了,就可以假装头脑不清醒神经质地疯哭疯笑。
林诺言抬头看看天空,北京的天空永远是这个样子,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黑漆漆的一点都不透彻。其实不是天光不够透彻星星不够亮,只是这片土地上的灯光太亮了,晃到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眼睛,晃得天光黯然失色。林诺言靠着小区里走廊的柱子坐到水泥栏杆上,柱子上缠绕着紫藤遒劲的枝干。她每次看到这片枝干,总会想起“紫藤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所以总是不喜欢这种植物。
“上庄南临沁水,北靠凤凰山,山头朱红一点亭。据说,那里是蚩尤埋骨的地方,就埋在亭子下面。上庄遍山长满了千年柏,是难得一见的侧柏。到了夏天,沁水以北飘散着侧柏淡淡的香味,一片清凉。
上庄是个很小的村子,人口不到七千人,全村只有南北两条路是柏油马路,一条临着沁水,和国道隔水相望,一条靠着凤凰山。下雨的时候,人们都钻进屋子看电视或是做手工,村子异常宁静,只有等到小孩子放学了,路灯亮起来,绒绒的灯光下孩子们三五成群吵吵闹闹,烟囱里冒出白烟,才像个热闹的村子。
几百年,上庄人就这么过着,没有什么长枪也没有什么大漠,就像一群从来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里人。
小的时候,爷爷带我去吃堂食,每去一家,人家都待我特别好,比待堂姐们都好。是啊,林家这一辈除了哥哥都是女孩子,大伯家有夕姐姐、羽姐姐,三叔家有知华、知晓、知叶姐姐。
有时候,爷爷会给我讲家族的故事,林家祖上是清宫南匠。爷爷从十岁起跟着师傅学厨艺,出入于上庄院户。家家都会请爷爷掌勺,除了龙家。
龙家是个很有意思的家族,他们家孩子跟母亲的姓,还有自己的族长。上一代的族长我小时候见过,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据说几百年才会出一个叫龙玉的女人,碰巧那个疯女人就叫龙玉,所以我想啊,那一定是一个不幸的名字。”
林诺言像是患了魔怔,有一搭没一搭胡乱说着。
“龙家有一个女儿叫龙薇,我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个女孩子看着我发愣,告诉我世界很大,人一辈子有很多事要去经历,不用想那么多。那时候我就想啊,我想什么了呢?”
江景年微微一笑,坐到林诺言对面。
“我记得那个女孩啊,村里人也很宠她的,她像个女巫,有时候会告诉人一些奇怪的事。”
“后来,再大一点,我才想明白。”林诺言怔怔盯着地面,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
“明白什么?”江景年问。
林诺言沉默了一小会儿。
“啊?”
“啊什么?”江景年无语,这姑娘断片也断得太快了吧?
“什么?”林诺言又问。
江景年嗤嗤笑着别过头去,除了断片,还会装傻和发呆。
“喜欢旅游吗?”林诺言问。
“不喜欢。北京挺好的。”
林诺言一笑:他们一点共同点都没有,能混到那么熟真是奇迹。
江景年想起周生生拜托他的事:“帮我照顾她啊。别看她像个没心没肺的疯子,其实是只鸵鸟,总是把头埋进沙子里面,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要反击。”
“你为什么不自己照顾她?你们家干嘛要把她给人?”江景年好奇。
“遇到也是缘分啊,我们家和她无缘。”周生生显得有点无奈。
“我去都生你们家了还叫无缘。”其实他只是闲来无事和周生生瞎聊,就聊到了这个同是上庄的女孩。
“我们家你也知道啊,虽然这么多年太平无事,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给连窝一块儿端了,向来都是只留一个孩子的,比如像我这样的倒霉孩子。”周生生乐呵呵。
“你个黄金珠宝,哪有一点点倒霉孩子的样?重男轻女就重男轻女呗还说得那么好听。上庄随便一户人家都可以扛枪骑马,被一锅端,开什么玩笑?”江景年调侃。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当然,江景年不会告诉林诺言,别说是她们家那点破事,就是林家八辈子祖宗的故事他都听过。
江景年,你喜欢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