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山东靠海,济南却是内陆气候。北方的十月,沿途各色植被五彩缤纷,天地间萧索而苍凉。随着火车咔哒声,那些遥远的曾经美好的往事,如历经千年的壁画,褪去姹紫嫣红,只留下千姿百态如旧世的鬼魅,一片狰狞。
“这个是谁呢?”林诺言指着照片中一袭绿裙长发飘逸的女子问罗小小。
“嗯?任安。”罗小小抬头看一眼,继续对着屏幕中的蒙面人举枪射击。
“哦。”林诺言仔细端详着照片中的女子——原来不是龙薇啊。
“哪个是龙薇呢?”
罗小小手指敲击着键盘:“干什么?”
看来真的有呢。应该是罗小小旁边的那个女孩吧,短发修眉,清秀而独立,倒是很像上庄龙氏。那另一个男孩应该就是那个叫程浩的人了吧。
“没什么,好奇而已。”原来当初出现的那个人,只是他的朋友而已。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魔,怎么会这么在意这些?
“西安什么样子?”
罗小小微微呆滞,游戏结束了。
“是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
林诺言惬笑出声:罗小小描述一些事物的语言很有趣。她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些有趣的语言就出自这个让她心存芥蒂的叫龙薇的女子。
“有哪些地方好玩?”她突然想要去看看,罗小小曾经生活的城市,究竟是怎样一座城市?
“可以去大雁塔看看,别的……兵马俑吧。西安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好像每个人对自己生活的城市都是这样的评价。也许是因为太熟悉,才会看不到那些身边的美。
但是林诺言还是选了一个周末,坐一晚上的火车去了西安。
那时也是这样一路颠簸,时睡时醒。她看着手机导航一站一站看那些陌生的地名,想着曾经有一个人也一再去看这些地名,甚至可以轻易说出进入了哪一段地界,然后,甩甩稍显混乱的头发和昏沉的头,在蒙蒙的天色里随着人流涌进这座古老的城市。
西安,盛唐前后几代帝都,南风北韵流转,东珠西石敬献,多少英雄暮年,藏进能工巧匠一刀一斧精雕细琢间?林诺言打量火车站老旧的台阶水池,拥挤的人潮和随处可见的高原红,突然怀疑是不是上帝建造了这座城市,却忘记了经营?
才刚刚初春,西安已是一片苍翠。出火车站,搭公交环绕,看大雁塔广场盛大的喷泉,朱红墙翠绿木间隐约可见的屋檐走兽千百年孤寂守望。广场上有老人在练太极,穿宽大的练功服,三五白点掩映着一袭鲜红衣袍,那一袭鲜红的衣袍又恰巧临水而居,水面映出影影绰绰一点红,犹如海上升红日,让林诺言想起宋朝一位皇帝的殿试题目:万绿从中一点红。
很俗的题目,但真的看到那样的情景,却一点都不觉得落俗,怪不得当初有人可以凭借一点女子红唇夺得头魁,原来不是这句话俗,是被现在的人给用俗了。
转个弯才前行几步,身后已被精心种植的树木枝桠挡住了视线;往前不远处岔路延伸,随着地表起伏以及零星散布的乱石隐没,林诺言看着面前的风景不经哑然失笑:才刚刚春夏,一株枫树枝桠伸展,叶脉通红,万千绿树间显得娇俏而活泼,刚好又应了那一句万绿从中一点红。
后来的行程便都是漫无目的的游走了。她没有仔细想过要去哪里,只是跟着感觉,顺着街巷穿行,或者随意搭一辆公交,像看客一样看这座城市。慈恩寺朱红立柱撑起沉没千年的故事,戏台天井间圈注街头巷里流传不散的帝都风韵,钟楼城墙头旗舞猎猎英风,博物馆一石一物重现华夏文明。隔着玻璃橱窗看到古地图上无定河那小小的三个字,林诺言突然想起那句古话: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如今,她就像那做梦的女子,贪婪注视这片埋葬那个人过去一切的土地,然而那“河边骨”,却是别人的“梦里人”。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查过西安这座城市,因为某一次看新闻时她听说西安满城都是桂花树,十月金秋,街巷间丹桂飘香。她一直想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座城市,等到秋天,一定要去那里看一看是不是像月宫那样的一座城市,玉兔捣着桂花,包进一个个金黄圆润的月饼中。她想那一定是一座安逸而充满美食的城市,然而一个秋天又一个秋天过去,她还坐在原地做着那样一个浮香掠影的梦,直到一个人出现,让她忘记了要等到秋天,桂花才会开放。
还去了哪里?忘记了。好像有书院吧:安静的院落里,年少的女子坐在行草楷隶龙飞笔走的字画间;中年男子或是青年站在屋檐下潇洒挥笔安然落定,压下红印章的那一刻,像是繁花飞鸟画入青瓷花样中,就像《台北故宫》片尾短片。
回来的路上,一路金黄的油菜花连至天际,火车从花田间飞掠而过。火车车厢里播放着朴树的《那些花儿》,范玮琪声音略带沧桑,让她想起了一个名叫阿桑的歌手。她望着窗外跳动的黄色精灵,突然爱上了旅行:如果有机会,一定去婺源看一眼,看一眼那万顷良田间一色繁花开至荼蘼。想想林家祖上曾经是清廷南匠,骨子里还真是有画家纵情山水的浪漫天资。
“我没有去兵马俑唉,时间太短了。你有那里的照片吗?”林诺言问罗小小。
“有啊,我给你找找。”说着罗小小打开他的qq空间寻找兵马俑。
“你还去过开封?”林诺言看着罗小小的相册问。
“嗯,大二暑假去的。”
“延安?”
“嗯,大三,刚赶上五一,人山人海。”
“大连?”
“嗯,那时候安安失恋,逃课去的。”
“西藏?”
“骑行,差点死在半路上。”
林诺言越看越震惊:“亲你究竟去过多少个地方?对我开一下权限,我看看么。”
所以某一个周末的午后,当林诺言坐在家里泡一杯茶一页一页翻罗小小的QQ相册,就看到了那个相册:《修女也疯狂——记疯女人任安》
那是一个时间跨度很大的相册,最早的照片里女子笑得古灵精怪,桌上叠着一摞课本,旁边的女子一脸暴躁,下边有很长的批注。
“刚刚把薇薇从睡梦中扎醒,笔头还没有收回来,一脸古灵精怪。看薇薇的衣服胳膊肘处,这是第N次行刑记录。”
“这女子是火造的吗?吼起来像一头咆哮的狮子:我去你卖的是面条还是金条啊!”配图中的女子一手拿着饭缸,一手指着刚刚盛好的面条暴跳如雷,面前的师傅手里还拎着盛面的漏勺,一脸无耐。
林诺言一页一页翻下去,有女子毕业的照片,有穿礼服的照片,有疯狂聚餐喝啤酒的,有晒烤串的,有晒奖杯的;有云南,有开封,有大连,有西藏,更多的是西安,每一张下都有长长的批注,还有语言记录。最近的一张,是年初包饺子的照片。
手中的茶略微有点苦涩,林诺言笑出声。她突然特别理解那个叫龙薇的女子为什么会不辞而别,为什么会和罗小小最好的兄弟相恋。原来都他妈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