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定南王府高大的后花院墙头一角,忽地冒出一条黑影,站在墙头向院内打量片刻,然后如一片落叶般飘落院内,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飘向孙可望的卧室,今晚偌大一个后花院,就孙可望一人住在里面。那人尚在门外,睡在床上的孙可望仿佛感觉到了甚么,一翻身起来,将房门插销启开,然后,拥被靠在床头,与此同时,卧室门无风自开,那黑影一闪身飘进屋来,房门随即合上。此时屋内漆黑一团,那黑影却像能够夜视,径直来到屋内一张藤椅上坐下,面向孙可望道:“我是看到你留在老地方的暗号才来的,不过老实说,就算你今夜不招呼我,我也会造访你的,因为我已感觉出了你的处境有些不妙。”此声音犹如附在孙可望的耳边一般,虽然声如蚊蚋,然而孙可望却听得甚是清楚。孙可望“唔”了一声,尽量压低声音道:“怎么说?”
“李定国突然调兵进城,封锁四门,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你告诉我现在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情况?”
“今天他来到了我这里,直接向我索要那半幅图,说是他已悟出了此图的一些门道,要我拿出来比对,好在他也拿不出来,被我给敷衍过去了。看来他已知道了‘天南居’发生的事,而且怀疑到我了。要不是你说能帮我参详出宝图的秘密,我早就带着图离开桂林了,谁知这么几天了,你依然还是跟我一样,面对宝图就像个睁眼瞎,反倒令老二起疑,害得我陷在这桂林城里脱身不得。”
那人沉吟片刻道:“谁叫你义父那么刁钻,死了还要留这么一个天大的哑谜在这世上呢,不过我也确实没有想到李定国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而且来上这么一招。”
“你可知道是怎么走漏的风声?”
“据我们初步了解,是凌长风的女儿把消息带给李定国的,不过仅凭那丫头和李定国,是万万不可能怀疑到你,并定出封城计策的,只怕我们遇到了一个极厉害的对头。”
“是甚么样的对头?”
“这个人来历不明,年纪甚轻,长相也很斯文,我曾在‘天南居’和他打过一个照面,老实说,要不是他,我们那晚就已得手,而且也不至于有这后面的许多波折。”
“你是说,是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今天老二来这里时,就带着这样一个书生模样的俊俏后生,老二说是他新聘的军师,莫不就是个这人吧?”
“十有八九就是这人,那晚我遇到这小子,和他交了一手,令我大为震惊,不过当时并不知道他和李定国有甚关联,后来据我们调查,这人第二天就离开三街镇,一路往桂林而来,只是这小子太过厉害,根本不容人跟踪,不过据我估计,八成是投奔了李定国,或者本就是李定国的人。我本来想问问你可知道这么一个人,现在看来你对此人也是一无所知。”
孙可望闻言,心中暗惊道:“不忙,你是说就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无名小子就是你的厉害对头,而且还和你交过手?”那人立刻纠正道“不是我的厉害对头,是我们的。”孙可望冷笑一声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焉知我们今后就不是对头,而这小子就未必就不是我的朋友。”那人闻言,冷冷道:“怎么,莫非当初我们之间的约定孙大帅全当放屁了,而铁了心要一路和大清硬撑到底么?”话音刚落,孙可望立时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机袭体而来,几乎要迫得他喘不过气来,而那人却依然坐在藤椅上动也没动。孙可望冷哼一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显摆你的武力,我知道你厉害,随时随地都可以杀死我,不过孙某人也不是吓大的,向来不受任何威胁,你现在就算立马要杀我,孙某要是皱一下眉头,服一声软,就不是人养的。”那人收了气机,轻笑一声道:“我知道孙大帅骨头一向很硬,刚才只不过和你开了一个玩笑而已,不过你是真的打定主意,不想和我们合作了么?”孙可望道:“我这人一向无利不起早,既然有人想和孙某谈生意,我总得掂量掂量得失吧?我可是从来不做蚀本生意的。”
“难道孙大帅还没有看出这笔生意的利润?”
“那也只是你对我的一些空头承诺,未必就是你主子的真实意思。”
“难道你认为我还不能全权代表洪大人,或者说,洪大人在清庭还不够分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怀疑你主子的诚意。”
“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如果你们诚心诚意想和孙某谈成这笔生意,就得多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虑。”
“怎么说?”
“承蒙你们看得起孙某人,然你们总不至于希望孙某就这么光杆司令一个,赤条条投向你们那边吧?”
“孙大帅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笔生意无论对我和我的部队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没有充分的时间做充分的准备,只会弄砸锅的,说不定事情还没有做成,我就已被部下乱刀砍死。你知道到目前为止,我和你接触,我这边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就算是最亲信的下属和最亲近的卫兵,我都没有透露丝毫,目前我还不敢冒那个险。”
那人略加思索道:“大帅说的确是实情,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大工程,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你们如果有诚意,那就请你先助我解决最迫切的问题,我孙某人也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就算生意谈不成,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白帮忙。”
“要我怎么帮你,你说。”
“助我勘破宝图,起出宝藏,那时一切都好说。”
“孙大帅对那宝藏就这么看重?老实说,本人对你那破图已基本不抱甚么希望了,说不定根本就没有甚么宝藏存在,只是你义父那老狐狸摆的一个迷魂阵,目的是让你们兄弟几人永怀希望,精诚合作而已。”
孙可望闻言,立马否认道:“那绝对不可能,你不知道,我义父活着的时候就爱让手下众将猜哑谜,若是大家都猜不中,他终究会解开谜底,常常令我们既惊叹又佩服。只是这次他老人家早已离我们而去,再已无法为我们解谜,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再说,我义父一路攻城掠地,直到在CD建都立国,所获财宝堆积如山,这可说是大西将士人所尽知的,只是自从那次在彭山江口水道和杨展部明军决战,铩羽而归后,国库基本上已经空虚,而那一次我们四兄弟又恰好都不在他身边,不久后全军撤离CD,准备北上出川,就是在这之前,他把一幅藏宝图一分为二,分别给了我和老二,而随后在老营所带锱重中,已确实没有甚么财富,这一点全军将领都很清楚,所以我们四兄弟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宝图的真伪。”那人沉吟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只怕这个哑谜已是无解。你想想看,那图上是甚么破玩意儿,一个躺在水上的人形东西,****上套了一个元宝,哪里去找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样的地方。我承认我的脑子不够用,实在勘它不破,你也不要对我抱太大的希望。”孙可望倒是毫不气馁道:“阁下切不可妄自菲薄,尽管几天来我们一无所获,那也只是时间过于紧迫而已,我相信凭阁下的能耐,假以时日,定能有所发现。既然你要我跟你共图大业,我手里没有本钱,怎能买得动人心,目前用度如此吃紧,我连白文选、冯双礼这帮老兄弟都快驾驭不了啦,眼看快成孤家寡人了,你不在这件事上拉兄弟一把,就算我有心要跟你做生意,只怕也是力不从心了。”那人轻笑道:“大帅言过其实了,你手里不是还有个落魄皇帝这一大宝藏么?孙兄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如意算盘可是打得不赖呀!”孙可望苦笑一声道:“好多人都说我仿效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你倒是想想,那是个甚么样的天子呀,别说他手下并没有诸侯,目下就连一支军队一寸土地都没有了,全仗我原大西军一帮兄弟帮他撑持残局,就算我想令,又能令得了谁呀?”那人笑道:“你别跟我装穷,我可知道你在那边依然是呼风唤雨,威风八面的人物,要不然洪大人也不会如此看重你,要我不惜一切代价争取你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帮我了,等起出宝藏,有了钱,那就甚么事情都好办了,老实说,对于勘破宝图,在我认识的人里,我只看好阁下,除此不作第二人想,只怕以后起宝也要仰仗你手下那帮飞鹰队的兄弟,只是我当初的计划,是等我从老二那里探明宝图所在,然后你再设法去盗取,可没叫你随便杀人,惹出这么大麻烦。”那人略显不快道:“事情哪能如你设计的那般容易,谁能料得到半路会杀出那么一个对头,我看你现在还是暂时不要去打那宝图的主意,我已说过,我一时也是无能为力,要想勘破它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你最好还是想想目前的处境,怎样出城脱身才是要紧。”孙可望呆了半晌道:“你说得很是,你快帮我拿个主意吧!”。那人道:“你先莫急,且容我想想。”言罢将头靠在椅背上沉思起来。片刻之后,那人直起身来说道:“现在明摆着,李定国封锁城门,并向你索要那半幅图,那无疑是已经怀疑到你了,如果你始终不把图拿出来,他就会毫不犹豫把你当成这件事情的主谋,更不会放你出城了,甚至还会向你带来的手下揭露你,那样你就相当地危险了,而听你的口气,你并没有把图拿出来给他过目,那他是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当时你是怎么把他打发走的?”可望惴惴不安道:“这正是我今天招你来的原因,当时我既不可能答应他,又不能断然回绝他,只得敷衍,和他约定明天上午就在这定南王府各自拿出所存宝图来比对,其实那也只是推延时间的缓兵之计,好在他也拿不出来,我还尽可以推延一时,不过你得尽快想个办法助我出城才是。”那人赶紧道:“大帅差矣,据我看来,李定国是来者不善,他既是封城在先,然后再要你拿出宝图来‘比对’,而他自己手里跟本就拿不出另外半幅,这就说明他对你手里的那半幅图是志在必得,一者可以试探你,考验你,二者也是为了防止你独吞财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夺下半幅图抓在手里再说下文,看样子,你如不把你原来的半幅图给他,你就跟本别想出城了。”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不过既然他也拿不出图来,为何一定要我拿出来?当着众兄弟的面,他岂不理亏?”那人大摇其头道:“大帅怎地还如此糊涂,你看他那架式,会来和你讲理吗?现在的桂林城可是他的天下,你带来的那点人马,跟本就不是他的菜,再说这次随你一起来的冯双礼和白文选二人,虽是你的部下,但却和李定国也是老兄弟,一旦事情闹翻,先别说他们是否一定就站在你的一边,就算他们一心向着你,李定国还不是照样拿下,说句实在话,你们要想打消他的怀疑脱身出城,除了把你原来那幅图给他之外,别无他途,在这件事上我可帮不了你,简直连一点忙也帮不了。”孙可望心犹不甘道:“莫非我就这样把图给了他不成?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让你的手下一起出马助我出城,只要离开了桂林,我就不再怕他了。”那人毫不迟疑道:“不行,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若是没有那个对头出现,或许还可一试,可现在依我判断,那小子的武功和才智皆不在我之下。”
“难道你还忌惮那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能抵挡得了你的‘高山青’神功?”
“忌惮算不上,他能不能抵挡得了我的‘高山青’我也没有试过,那次虽和他对了一掌,却是他躲在暗处向我发起突然袭击,我是仓卒应战,来不及运起‘高山青’掌力,那一掌可说是半斤八两,我见对方竟隐藏着这等厉害的人物,而我的手下也未必就胜得过凌长风的那一帮人,所以就下令撤退了。这次我若带着手下帮你,一旦和他遭遇,就算我能应付得下,也足够我喝一壶的,如他一旦缠定了我,我那些手下在李定国大军面前,几乎就是瓮中之鳖,那不等于就是自投罗网么?你想这么大风险的买卖,我会去做吗?再说,一旦事有不谐,你岂不是更加危险?”孙可望闻言,默然片晌道:“这么说来,我只有把我原来的那半幅图给他了?”那人从容道:“那要看他的态度了,他如果不向你强要,能应付过去自然是好,若他果真志在必得,也就只好给他了。”
“那样我们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我劝你不妨往长处想一想,那宝图在你二人手里那么久,你们众兄弟也曾多次将它合在一起研究来研究去,也不知耗费了多少脑力,至今却一无所获,而我自己在这几天里也已不知将它看了多少遍,可说根本不消再看,一闭上眼就能清晰地浮现它的全貌,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还不等于废纸一张?所以这图目前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你就给他又有何妨?慢说只是半张,就算他得到了整幅,只怕结果也未必能比我们好到哪里去,所以这事我也考虑好了,他们如一定要强索你那半幅,其目的不外有二,其一,对你进行试探和考验,其二,用你那半幅诱出另外丢失的半幅,而他们一旦拿到你那半幅,你基本上就安全了,因为第一,他们很可能从此不再怀疑那半幅是你谋划所夺,第二,就算他们仍对你有所怀疑,但他们手里已掌握着半幅,可保持着一种心理上的平衡,不再担心你会独吞宝藏,而他们在没有掌握你的任何证据之前,既没理由也没必要把你留下。既然你已经说了,目前和我们成交的条件尚不成熟,那就尽量不要和李定国闹翻,那样可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孙可望依然犹豫不决道:“既然你把那小子说得那样厉害,宝图到了他们手里,要想再夺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那人轻轻一笑道:“大帅干吗老是盯着那破图不放,怎地就不能换种思路来考虑问题呢?打不了宝图的主意,不如直接打宝藏的主意。”
“怎么讲?”
“我的意见,干脆把另外半幅图也一并给了李定国,然后盯牢他们,看他们能捣鼓出甚么名堂,再伺机而动。”孙可望闻言大惊道:“那怎么成,把那夺来的半幅图一并给他,那不等于不打自招么?”那人不紧不慢道:“大帅稍安毋躁,你不是叫我来给你出主意么,你且耐心听听我的计划。”孙可望果然安静下来,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那人接道:“我当然不是说直接把夺来的半张图一并给他,而是要绕一个圈子,把那半张图交给另外一股力量,让他们互相争夺,我们暂且作壁止观好了,他们哪一方得到了全图,我们就盯牢哪一方,然后再相机行事。”孙可望疑惑道:“另一股力量?那是哪条道上的?”
“这你就不必管了,明天李定国来索图,你就只管给他好了,然后在你离开桂林之前把另外半幅交给我,一切由我来安排。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也许那宝图不管到了谁的手里,都不过是废纸一张而已,你也不必对此抱太大的希望,耗费过多的精力。”孙可望想了想,觉得对方既然要自己把那半张交给李定国,而只需把另外半张交给他,不像是要打他宝图主意的样子,再加以他目前确实是毫无办法,于是只得万般无奈道:“那……就这样吧。”,那人闻言,立即起身告辞,然后拉开房门,飘然而去。
第二天上午,当李定国再次带着徐少卿和小四喜来到定南王府的时候,孙可望、冯双礼和白文选已在客厅里等着他们了。可望见定国态度坚决,只得拿出了他那半幅宝图,定国见到那图,立即将自己宝图失窃,长风大侠遇难的事告诉了对方三人,然后毫不隐讳地要求可望把这半幅图交给他拿去破案。可望装模作样地将定国抱怨了一番,还是将宝图交给了定国。冯白二人虽然满头雾水,各自在心中存了老大的疑惑,但还是甚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问。定国拿到宝图后,立即告辞而去。不久之后,孙可望一行也离开了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