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可儿带着徐少卿赶到“天南居”客店的时候,整个“天南居”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不仅客店关门闭户,剩下的人手又逃走了一部分,约莫还有十来个忠心耿耿的仆役家丁正眼巴巴地等待着主人小姐的到来。三人一到,凌可儿即刻把大家召集到望月楼那晚宴客的大厅里,向众人介绍了少卿和小四喜二人以及来此的目的。此刻可儿的心中是既悲痛又激动,父亲的遇害令她感到深深的绝望和恐惧,而少卿的到来又令她感到希望和振奋,加以她当初对少卿可说是一见倾心,所以在内心深处便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依恋和依赖。
虽然少卿曾在“天南居”呆过一夜,然而由于当时所接触的都是一些庄稼汉和和凌长风的一些生意场和江湖上的朋友,加以他在贵宾楼又提前离席,后来出手相助又是在暗中进行,所以剩下来的这些人几乎都不认识他,即使有曾见过他的,也是印象不深,因此上一听凌可儿说少卿是李定国派来追查杀害凌长风凶手的特使,而小四喜则是他的助手,一个个都拿疑惑的目光望着他俩,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文诌诌的青年和一个半大男孩会是李定派来追查凶手的,心想那凶手如此厉害,派这么样两个年轻人来怎能胜任。少卿一见众人的目光和神情,便知道他们对自己不够信任,于是开言道:“各位父老兄弟,你们在‘天南居’这么艰难和危险的情况下能够留下来,充分说明了大家对长风大侠和‘天南居’的感情,相信大家也知道凌大侠和李定国将军的友谊,在此我代表李将军和凌大侠向各位表示深深的感谢,李将军既要派人担当如此重要和凶险的任务,就决不会派一个酒囊饭袋来这里送死,之所以派了在下,除了对在下的信任外,还因为在下跟‘天南居’也有一定的渊源,而且也算熟悉此处的环境,很可能对凶手也有一定的了解。”众人听了此番话,心中更加茫然。少卿接道:“想必大家还记得那晚上闹黑衣人的事吧?”众人一阵点头之后,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接着少卿把那晚上怎样发现房上有人,后来怎样用铜钱制着那个施迷香的黑衣人,以及怎样和那个躲在屋顶的首领对了一掌,将其惊走的事说了个大概,最后总结道:“据在下估计,长风大侠的死很可能和那拨黑衣人有关,其目的多半是为了夺取李将军委托凌大侠保管的半幅藏宝图。”接着又简要地将宝图的来历告诉了大家。众人听后,心中更加惊疑,同时纷纷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少卿见此,为了获取大家的信任,稳着人心,便走向一扇洞开的窗户,向着窗前一丈开外的一株大树说道:“那晚在下就是这样从卧室藏身窗外大树的。”言罢一纵身,如弹丸一般向大树射去,“刷”地一声轻响,便隐身在茂密的树叶丛里,人群里立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就连凌可儿也惊得目瞪口呆,小四喜却禁不住鼓起掌来,紧接着众人眼睛一花,少卿已如一片树叶般飘落厅内。众人齐喝一声彩,也纷纷跟着鼓起掌来。少卿微微一笑道:“在下并不是有意要在各位面前卖弄,实是刚才看到各位对在下有所不信,证实一下自己而已,不过刚才所显的也只是轻功,说到内功实力,那个杀害凌大侠的凶手虽然厉害,在下却自信并不惧他,因此在下此番来到这里,有以下几个目的,其一,追查凶手,还凌大侠一个公道;其二,追回李将军丢失的半幅藏宝图;另外,我知道在座各位都对‘天南居’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有着深厚的感情,因此在下的第三个目的就是要帮助凌姑娘和在座各位恢复‘天南居’,使它重现昔日的兴隆。不过。要做到这几点,首先需要各位的精诚合作。”此刻留在这里的都是对凌长风忠心耿耿,且以“天南居”为家,或者靠“天南居”养家的人,凌长风遇害后,他们既悲痛又彷徨,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虽然他们心里也很害怕,但却既不忍心丢下凌可儿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自顾而去,同时也舍不得离开“天南居”这个曾经的安乐窝,都眼巴巴地盼着可儿能从李定国那里带来好消息,至少也得等到安葬了昔日的恩主,可儿的事也有了安排和着落,方才决定下一步的行止。此刻听少卿如此说,又见他刚才露了一手轻功绝技,同时又有李定国做强大后盾,一个个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鼓起了勇气,恢复了信心。凌可儿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悲伤、温暖、仇恨、感激、恓惶、依恋、担忧、振奋等诸般情感一起涌上心头,忍不住掉下泪来。这时那个叫丁二虎的护院头目见可儿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早已热血沸腾,禁不住摩拳擦掌道:“徐少侠,有你出头,我们甚么都不怕了,你说,要我们干甚么,你指哪里我们打哪里,就是掉头也不怕!”少卿曾听可儿说过,当初其父遇害,人们纷纷逃走时,全仗丁二虎带领手下几个兄弟维持秩序,盯牢每一个人,方才没有引起混乱,导致局面失控。此刻闻言笑道:“好兄弟,在下先谢过了,不过查案可是个精细活儿,首先需要的是耐心和细致,也就是说要多用眼睛的头脑,其次才是行动,急是一点也急不得的,以我之见,目前我们最需要做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首先将凌大侠的后事办了,然后再想办法把客店的生意打理起来,尽快开门迎客,恢复买卖,追查凶手和宝图的事,也不急在一时,得慢慢儿来,在下以后仰仗各位的时候还多,先把这两件事儿办了,以后的事到时我们再看情况商量着安排办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这时一个脸庞黝黑瘦削,头发花白,面目慈善的老仆人开口说道:“刚才二虎说得对,‘天南居’有了徐公子这样的人才出头主持,我们众人都有了主心骨,目下最该办的确实是这两件事,只不过昔日开店时四五十号人,有时尚嫌人手不够,眼下还剩我们这十来个人,要想重新开店怕是蹬打不开吧?”此言一出,立即便有不少附和之声:“韦三爹说得对,人手确实不够呀!”
“厨子都走得一个不剩了,谁来掌厨呀?”
“这么大一个客店,掌柜的,掌厨的,打杂的,跑堂的,管账的,进货的,打扫洗刷的,迎来送往的,缝补浆洗,看家护院的,就算一人可兼多事,少说也得要二三十号人才开得了张呀!”……
少卿等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说道:“大家说得确实有道理,不过这事我早已考虑过了,等把凌大侠的后事办了,我们可用重金到各地聘请相关人手,再说,我和小四喜,还有凌姑娘,不也是很好的人手吗?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张,就好办了。”可儿和小四喜闻言,立刻表示愿意亲自上阵,干甚么活都行。少卿见众人不再有异议,便问可儿道:“令尊的墓地可选好了?”可儿道:“已选好了。”少卿道:“接下来大家就分头到附近各地去通知凌大侠的亲朋好友、知交故旧以及乡亲地邻,明天来参加凌大侠的葬礼,还要不惜一切代价请来几名厨子,最好再能请到一名道士,凌大侠行侠一世,后事也不可草率,等凌大侠下葬后,大家再聚在一起好好地吃喝几顿,也为‘天南居’日后的开张营业积一积人气。”
少卿吩咐已毕,众人即刻分头行动,少卿和小四喜陪着凌可儿作一路,只留下韦三爹和老伴韦三娘留在家里看守。
当日酉牌时分,已有不少人被请到了“天南居”,这些人中除了为第二天的丧事必须要事先作准备的各种人手外,还有一部分往日和凌长风十分要好的亲朋故旧,都愿意早一步赶过来帮忙,这其中就有当初徐少卿被凌长风迎到望月楼宴饮时,一心要想说合徐少卿和凌可儿的青衫白面汉子黄炳辉,此人原是凌长风生意场上的至交,颇通些文墨,自愿充当葬礼上的主持和司仪,这可让少卿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因为凌可儿和整个“天南居”剩下的人显然都不适合主持大局,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而他却根本不知道明天将怎样应付这一他从来就没有接触过的场面。在他原来的估计中,人们由于害怕,明天的葬礼很可能有些冷清,却没有想到人们一来有感于凌长风平日的急公好义,二来有他这个身怀绝技的李定国特使出面——他的事迹和本领早就被“天南居”的人宣扬开了——也算是群龙有首,心中的害怕也就减轻了七八分,所以大部分被通知的人都表示会来参加明天的葬礼,而这些提前赶来帮忙的就更不消说了。还有更让少卿感到欣慰的是,有一部分逃走的原“天南居”人员,听说客店准备重新开张营业,都表示愿意重回“天南居”工作。当然,也确实有部分胆小怕事的,借故推托,不敢来参加葬礼,那也只得由他了。
当天晚上,人们一直忙碌到半夜,为凌长风进行了大殓并做了道场。
第二天天刚亮,便陆续有人往“天南居”赶来,人们来到由“望月楼”底楼一间大厅改设的灵堂里吊唁献礼毕,均得到一个红封回馈,然后由“天南居”的人带到各厅室饮茶吃糖果糕点,到午时初刻,男女老少已到了两百多号人,随着三声礼炮呜响,吹鼓手奏起哀乐,人们纷纷从各厅室里涌出,肃立在后花园小院内。待哀乐告一段落,黄炳辉即带着披麻带孝的的凌可儿现身楼前的台阶上,朗声向着众人道:“各位乡亲父老,亲朋故旧,昔有‘天南居’店主凌长风,一贯任侠尚义,行善乡里,却不知被何方恶人施以暗算而身遭不测,遗下一女凌可儿,孤苦无依。本人黄炳辉,忝为长风生前至交好友,不忍见其悲切无助,特来协助可儿恳请众位乡亲前辈送她父亲上路,承蒙各位大慈大悲,感长风之仁德,念孤女之凄苦,特地赶来为逝者送行,本人在此代表凌家向大家致谢了!”言罢向场中众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又向凌可儿说道:“可儿侄女,快来向乡亲们行礼。”在一旁早已泪痕满面的凌可儿旋即走下台阶,向着众人哀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上,小女凌可儿给大家磕头了!”言罢跪下身去,给大家连磕三个响头,便早已泣不成声了,人群里随即有一老年妇女将可儿扶了起来。紧接着黄炳辉一声高喊:“长风兄,上路喽,走咧——”哀乐再次奏起,随着一阵鞭炮响,十六个身穿绿驾衣,米黄套裤,头戴黑红平毡帽的杠夫抬着凌长风的棺材从灵堂里缓缓移出来,人群里立刻闪出一条道来,黄炳辉在前引导指挥,并一路打着响尺,杠夫抬着棺材紧随其后,吹鼓手跟在棺材后面吹着哀乐,后面凌可儿由韦三娘扶着哀哀哭泣着跟随,再后是徐少卿、小四喜随着“天南居”留守人员一道打着经幡、并沿途撒钱纸、放鞭炮,最后才是由场中众人组成的送葬队伍。
一班人在鞭炮和哀乐声中离开“天南居”,缓缓向墓地进发,只留下厨师和一名堂倌在客店里忙碌。沿途经过几次落杠歇脚,出殡队伍于正午时候来到距墓地数百步之遥的“留灵谢客处”,便停了下来。此处是在路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简易竹棚,竹棚门口摆着一张长案,长案中央供着凌长风的灵位,灵前焚着一炉好香,并摆着一些刀头牺牲和各色果品,长案两边各摆一张方桌,桌上象征性地放置着一些酒水。黄炳辉站在长案前,待众人到齐后,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便掏出昨夜拟定的公祭文稿朗声念了起来:
“维大明永历×年×月×日。
是日也,有灵川县三街镇一干乡老民众,谨以清酌庶馐之仪,致祭于凌公长风先生之灵前曰:
嗟呼!夫凌公长风者,灵川三街镇之仁人义士也,自幼习武,长年经商,常怀扶弱济贫之心,每积拯孤恤老之德,其急公尚义,乐善好施之清誉,方圆百里之野老黎庶,有口皆碑也!孰料魑魅作祟,歹徒逞凶,忽于风高月黑之夜,惨遭毒手于家邸,令我灵川之侠义场中,痛失擎天一柱也!
公生于天地兮,为民所仰;善行于邻里兮,德泽故乡;天不佑英才兮,祸起萧墙;身遭于暗算兮,忽赴梦乡;良人之独去兮,日月无光;怅望之不见兮,音容渺茫;大道之不孤兮,血债血偿;典范之长垂兮,千载流芳。
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念毕,转身向着凌长风灵位三鞠躬,众人也跟着一起鞠躬。鞠躬毕,鞭炮和唢呐声再次响起,送葬队伍里便有不少人向着痛哭失声的凌可儿安慰几句,然后道别而去,也有回家去的,也有返回“天南居”等候丧宴的。最后送凌长风上山的,除了凌可儿,黄炳辉,徐少卿,小四喜外,还有凌长风的一些生前好友和“天南居”一干留守人员。随着黄炳辉一声“长风兄,走咧!”的吆喝,剩下的四五十号人跟着抬棺人的脚步,缓缓向着墓地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