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如焚的吴璘突然想起刚才郭药师和杨可世的一番话,一个主意顿时在他心里萌生。
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挤到杨可世身旁,悄声说道:“那个……同志,你说那些番子大头头会不会往北边跑了?”
“跑个屁!”正是心中不爽的杨可世破口就骂。
他转头一看,说话的却是平时老实巴交,屁都不多放一个的亲兵吴璘。
这小子今天还为他挡了一棍。
看着吴璘头上还裹着渗血的麻布,杨可世口气总算缓和了一些:“这里围得跟铁桶一般,除了西边南边两个门是内外城共用,他们还能往哪儿跑?”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有钱人家都是有地道的……”吴璘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他以前听说外国有个大毒枭,每个住处的浴缸下面都有地道,而且是互相连通的。后来他被关进该国警戒级别最高的监狱,还指使人从外面挖了一条地道一直通到他监房底下。这条地道居然还是有照明、能骑车的!
这个故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都是在道上混的,人家怎么就这么有才呢!
“……我琢磨着,他们会不会有地道什么的直接通到城外头呢?”
杨可世倒吸一口凉气。他猛地一锤手道:“俺怎么没想到!”
那是因为哥比你聪明。快表扬我,然后让我出北门巡逻!吴璘默默念叨道。
杨可世满面春风地摸出一个漆木牌甩给吴璘道:“看不出来你吴二还是个人才……你速速拿着令牌去见刘光世,传俺将令让他不要进城了,径直带兵去城北警戒,谨防萧普贤女和耶律大石一干人等从地道跑了!出了岔子唯他是问!”
噗!
吴璘仿佛听到自己膝盖中箭的声音。
他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这个结尾。
不管了,老子拿了令牌直接溜号,管你们如何互撕。
反正等你们明白过来,老子也早就跑远了。
吴璘接了令牌,胡乱作了个揖转身就跑。
出了人群,有亲兵为他拉来一匹战马,吴璘只在电视上看过这玩意儿,不过他急着离开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
好在这具身体似乎常年骑马,平衡感犹在。上马小跑几步感觉不错,悬着的心倒是放了下来。
他辨了辨方向,半勒着缰绳骑马向城北小跑而去。
再度来到拱辰门,苏都头对了令牌也就挥手放行了。吴璘借口杨可世让他传个远信,从苏都头那里收刮了些干粮、水和半袋马料,这才拍马离开。
……
出了城,人烟迅速稀少下来,景致却渐渐生动起来。
吴璘无心赏景。他埋头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估摸着离燕京城老远了,这才勒马慢下来,边赶路边仔细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要的是要找个城镇,哪怕小一点,把马卖了换点钱换身衣服,再打听一下消息。
他不事农耕,必须找个大城市,看能否找些事情先做着再做打算。若是实在找不到工作还可以重操旧业,小混混这个职业那是古往今来源远流长的。
当然千万不能是正在打仗或是将要打仗的。
他想得很多,甚至思考了这里需不需要身份证一类琐碎的问题。
然而他想象中欺男霸女的古代混混生活注定与他无缘。就在他浮想联翩的当口,身后突然传来如雷的马蹄声。
难道杨同志发现自己溜号,这就追过来了?吴璘浑身一颤,回身望去,却是一彪人马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那群人约莫有四五十之数,皆是髡发模样,一人双马,全身着甲,持弓跨刀,簇拥着一男一女二人,气势精悍逼人。
眼见来人杀气腾腾,心中有鬼的吴璘下意识一夹马腹就要逃开,情急之下双手却是用实了力,将坐骑拉得旋身半圈,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狠狠地跌落在地,马儿嘶鸣一声狂奔而去。
那支队伍来得好快,有五骑越众而出将吴璘团团围住,他们搭弓扣弦,箭尖直指吴璘。
吴璘赶紧举起双手,紧张地喊道:“兄弟有话好说!我就是个打酱油的!”
又有一人翻身下马来到近前,一掌便将吴璘抡在地上。
这一巴掌好大力气,吴璘只觉得眼冒金星,耳中啸鸣,一股剧痛从颌骨扩散开去。
那人毫不客气地在吴璘身上摸索了一阵,从一堆零碎间挑出了杨可世给他的漆木牌,转身交给了那人群中的男子。
那男子看了一眼令牌,策马缓步来到吴璘面前俯瞰着他,冷声说道:“我只问一次,你分属那支军马?传递的是什么命令?要传给何人?这传信牌中的字条在哪?”
宋军中传令,以漆木为牌,腹背刻字而中分,置凿枘令可合。传令之际,在传信牌的槽中插入纸条,以两个半牌契合为凭。
杨可世让吴璘传的是口令,没有纸条,故而那男子有此一问。
吴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涩声道:“大哥有话好说,我就是个新来的,还……”
见那男子抬起手来,吴璘赶紧补充道:“杨同志,杨同志是我的头儿……”
那男子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杨同志让我告诉刘光世去北门堵截番子……不是,那个……辽国贵人。可我没去传信,我趁机跑了……”
说到“番子”的时候,见几个大汉都是面有愠色,吴璘突然想起在城头看到的辽兵也是一样的髡发模样,顿时灵光一闪,隐约知道了这伙人的身份。
不会被我的乌鸦嘴说中了,这伙人真沿地道从城北跑了吧?
吴璘此时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他急急告饶道:“各位大哥,看在我也算帮了你们的份上,就放我一马吧,青山不改……”
“大石林牙……”身边的一个汉子向那大石林牙建议道。“此地不宜久留,这等腌臜值不得耽搁,不论真假速速处理了吧!”
他的汉话说得很生硬,明显是专门说给吴璘听的,意思很明显,没点干货你就去死吧!
吴璘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老子又不是革命党,要真知道啥还能不说?他混了这么多年,早就明白了是祸躲不过的道理,眼见求生无望,索性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那大石林牙见吴璘干脆闭嘴不说话了,皱皱眉头,挥手示意众人将他射死了事。
生死之际,平生无数的画面在吴璘脑海中涌现。他惊讶地发现,此时此刻想得最多的,却是那个让他又恨又怕的人。
利箭破空的尖锐声音传来,却没有觉察到利箭穿心的痛楚。吴璘惊讶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如临大敌地掉头往来路看去。
没有大队宋军,来的只有一名骑士。
他单人单马,身着宋军小校的墨漆皮甲,一路放马小跑着,手中持弓双手高举,显然刚才那一箭是他浪射的结果。
那群辽人见他孤身一人,倒是齐齐松了口气。不待吩咐,四五十张弓都指向那边。
来人高声喊道:“前面可是大石林牙一行?”
队中的男子示意诸人稍安勿躁,提声答道:“某正是耶律大石。来者何人?”
来人没有答话,驻马停前,向地上的吴璘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吴璘遍体生寒。他太熟悉那双带着冷漠和诡谲的眼睛了,虽然来人的长相并不是他大哥,但穿越之后,他也不是本来的面目了。
他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大哥!”便认命般地垂头不说话了。
一丝微笑如破冰一样将来人冷峻的脸庞划开,微笑又变成了大笑。笑声极其快慰,好像多年的夙愿一朝成真,又好像他乡偶遇失散多年的故知一般。
直到耶律大石冷哼一声,来人这才收起了声。
他含笑对耶律大石道:“在下杨可世统制帐下泾原路第十将吴玠,特来投奔林牙。”
耶律大石嗤笑一声:“你竟是好胆,敢来消遣于某……”
吴玠仍然高举着双手,摇头打断他的话:“许马植投南,就不许南人投辽吗?”
他收起了笑容,盯着耶律大石道:“林牙一定以为,我以新胜之军投新败之人必然有诈,却不知我自有道理的。”
耶律大石怒容稍敛,扬起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吴玠冷笑道:“大宋举全国之力攻残辽析津一府,还被林牙打得屁滚尿流,最后还要靠着行险一搏才能勉强得手。那赵官家荒唐无道,衮衮诸公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举国上下大祸临头还不自知!”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耶律大石道:“反观大辽,虽说偶有小挫,但有林牙这样的英雄人物,向西还有回鹘、喀喇汗国、桑贾尔、塞尔柱大片天地驰骋周旋,重振国威指日可待啊!”
耶律大石闻言眼前一亮,他上下打量了吴玠一番,直起身来朗声道:“倒是某错看英雄了!此地凶险,请吴军校与某同行,某还要拜听高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