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辽人正是流亡的北辽小朝廷。男子是耶律大石,女子便是北辽太后萧德妃萧普贤女。
辽庭在燕京城营建多年,王城中逃生通道自然是有的。
宋军攻上城头那一刻,耶律大石便带了斡鲁朵挟持着萧德妃出逃了。
萧德妃自然愿意向西前往她族叔萧干军中,奈何众斡鲁朵都是耶律家的死忠,也是耶律大石的拥护者,这个决定由不得她来下。
作为这支小队伍的领导者,耶律大石心中明白:没了燕京城,萧干的大军就是无根的浮萍,夹在宋金两国之间,终究难免败亡。为今之计只有去夹山投奔天祚帝耶律延禧。
他和萧德妃曾经遥废天祚帝,另拥新帝,做下这等篡立行为还去寻找天祚帝必然是凶多吉少。但天祚帝纵然无道,毕竟是国之正宗,也是这大辽最后的希望。为大辽延续国祚的梦想始终在耶律大石心头熊熊燃烧,由不得他趋吉避凶理智行事。
想我大辽两百年基业、富有四海,竟在几年之内被女真蛮子打到偏居西北一隅,就连那世代软弱的破落户宋人都敢趁机踏上一脚!
此去夹山,他有一番再整江山的宏大计划,若是天祚帝愿意听那就死心为他效命,若是不听,那他也不会束手待毙。
耶律家的江山,也不是只有你耶律延禧一人坐得!
然而他的“宏大计划”还未宣诸于口,便被吴玠指出个轮廓来,怎能让他不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他能从吴玠的眼中看到和他一样的野心勃勃、工于计谋,但是这又如何?他要做的事业是如此之大,他也不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之人,身边再多一些当世之雄又何妨?
吴玠被耶律大石奉为上宾,他的“舍弟”吴璘自然也摆脱了俘虏的命运。一名斡鲁朵匀了一匹马供他乘骑。
吴玠与耶律大石在在队前并骑详谈甚欢,而吴璘则始终在辽人的裹挟之中,一行人一路向西北居庸关急驰而去。
燕京城向北渐渐多山,山势雄奇,重峦叠嶂,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壮阔。十月收获,山间花木繁盛,空气里都是迷人的芳香,却也夹杂着一丝凛冽的意味。
虽然吴玠告诉耶律大石,他出城之时,杨可世和刘光世二人还在明争暗斗,无暇顾及他们一行,但毕竟不能久居危墙之下,还有郭药师诸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反应过来,还是尽快远离为好。
耶律大石贵为太祖八世孙、登进士第,却是善骑射、通军事。在他的调拨之下这个小队伍前后遮掩、行进驻停井井有条。
没有辎重负担,他们行进速度很快,将夜的时候便到了温余水边。
担心暴露行迹,沿途的村镇坞堡都是不能停驻了,耶律大石便在河边选定了一处避风山坳过夜,又分配了游骑四下警戒。
晚饭的时候放出去的游骑陆陆续续回来了,都报说没有异常,只有北面一骑禀报说看到一只十多人的小队伍,布衣粗甲,装备也是刀枪棍棒五花八门,见了游骑就钻林子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众人倒是没放在心上。北地民风彪悍,这附近多是百姓结寨自保,也有大的坞堡组织乡兵啸聚一方。
己方的队伍虽说人数不多,但人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鞍马齐整、杀气凛冽,这种硬骨头岂是那些乡民啃得动的。
……
晚饭后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吴玠才跟耶律大石告了罪来找吴璘。
这半天下来,耶律大石便对吴玠敬重有加了,还专门差人过来让监视吴璘的斡鲁朵暂时离开,好让他们两兄弟私下叙话。
吴玠在吴璘身旁坐下,边探手在火堆前取暖,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吴璘。
吴璘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轻轻喊了声:“大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吴玠轻笑一声,开口道:“想不到啊,再世为人,咱们居然还是兄弟!”
他转头戏谑地问吴璘:“你是不是很郁闷?都再活一遍了还摆脱不了这个瘟神!”
吴璘被他说中心事,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说道:“哪有!”
“刚来的时候老子就在想,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你了。后来听说居然还有个弟弟,心想不会这么巧吧!总是要过来看看才安心。”吴玠回过头去盯着火堆轻声道,“后来一进城可就听说了,你自告奋勇要出城巡逻。老子当时就想啊,这个兄弟恐怕不是以前那个兄弟了……以前你可是从来就是遇事能躲就躲,啥时候这么勇于任事的?”
吴璘听着他语气萧索,话语间全是对自己的记挂,心中顿时有些感概,上次他哥这么对他说话,怕是要追溯到他们两人都还不满十岁,沿街乞讨的时候去了。
他的感慨没持续多久,戏谑的神情又再次浮现在吴玠脸上:“可是后来又听苏都头说,你一人一马自个儿跑出去了,我顿时啥都知道了,哈哈……”
吴璘嗫嗫喏喏道:“不是,那个,大哥,我……”
吴玠摆摆手道:“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吗?现在可不是什么太平世道,你这啥也不懂还要自由,自杀还差不多。老老实实跟着我吧,我可是你亲哥啊!”
这世上还有让弟弟天天出去打生打死,自己坐享其成的亲哥吗?吴璘心中暗骂,嘴上却恭顺地答应下来。
他讨好般地问道:“大哥,咱们以后就跟这个耶律大石混了吗?”
吴玠冷哼一声道:“跟他混,那不是得到中亚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过一辈子了?老子还不是为了救你的权宜之计!”
吴璘愣了愣,小声道:“那咱们找个机会开溜?”
吴玠哼了一声:“溜个屁。你看他跟我好得不行,恨不得磕头结拜,却把你盯得死死的。就是看准了你是老子的累赘,有你在,老子哪儿也去不了。”
吴璘心中瀑布大汗,你丫别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好不?
“那咱们以后咋办?”吴璘赶紧岔开话题,“咱们怎么就到了这个鬼地方?要吃没得吃,要耍没得耍,还换了付身体,都没以前帅了!”
他往吴玠身边靠了靠,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吴玠:“大哥,你知道以前这俩货是干啥的吗?”
“干啥的?说出来吓死你!川陕军区总司令,四川那边的土霸王,追封一字并肩王!”吴玠没好气地说道。
吴璘眼前一亮:“是不是到哪儿都横着走,妹子见了就倒贴那种?”
“出息!”吴玠白了他一眼,“十几年之后,除了皇帝老儿,哪个见了我们都得点头哈腰的。”
这简直就是吴璘梦想中的人生。他激动得不能自己,朝自己左看右看,顿时觉得身上各个部件都顺眼多了。
“确实美得很……”吴玠斜睨了他一眼,泼冷水道:“可是本来该他们做的事,以后就该我俩承担了。”
“没问题!”吴璘拍拍胸脯,“大哥,你给我说,咱们该怎么做?”
吴玠沉默了下来。
“其实我现在心里面闹腾得很……”他看着篝火慢慢说道,“眼下咱们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轻松得多,做得好了比一字并肩王更上一层都有可能。可是走这条路,就要眼睁睁看着尸山血海、山河板荡,不但不能去阻止,甚至可能还要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要是走另一条路呢?”吴玠皱着眉头说道,“不但要难上好多,最后可能连一字并肩王也没得做了,而且还随时有掉脑袋的危险。你说咱们该走哪条?”
吴璘挠挠头:“这么难的问题,大哥你来下决定吧,反正以后我跟你混就是了!”
“你倒是安逸。”吴玠哈哈一笑,索性先不去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管走哪条路,老子都要赚这个耶律大石给咱们打工!”
两人又交流了一下穿越的感想,研究了一下各自的情况。
原先的吴玠、吴璘二人常年从军作战,身体素质都是非常良好。
穿越之后,这两具身体的基本本能还在,骑马没有太大问题,拿起武器还能习惯性地耍耍。吴玠猜测,遇到危机的时刻,说不定还能激发更多的本能。
意识方面,至少到现在为止,两人都还没有“读取”到半点以前的记忆,也没有受到其他意识影响的迹象,完完全全都是本人的意识。
幸运的是,吴玠当兵期间曾经到军校进修,对辽宋金时期的历史走向多少有些了解,一些著名的战争案例还做过细致剖析。
正是基于这些知识,他成功地改变了复燕战争的走向,抢在最后的时刻之前为宋廷夺回了燕京城。
“老子本来还指望这个大功作为晋身之阶的,结果被你个混球给搅和了!”吴玠不放过任何一个吐槽吴璘的机会。
……
两人聊到了半夜这才尽兴,那些辽人早已睡下了。
穿越的兴奋之后便是疲惫。虽说过去都是夜行动物,但这两天遇到这么多事,又赶了半天路,此刻都有些困乏了。
就在二人准备休息的时候,异变突然发生了。
十多只火把突然从暗夜中飞了出来,径直落在了营地的帐篷中。守夜的斡鲁朵顿时跳起来啸叫着示警。
一支利箭从黑暗中飞出,准确地射中那斡鲁朵的咽喉。
但更多的辽人被惊起了,他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短暂的惊慌之后便各行其是起来。有人迅速推倒着火的营帐,扑灭火堆,有人牵过马匹护着耶律大石和萧德妃结成阵势,更多的人开始向四面漫射。
营火被扑灭,场面上暗了下来,一支人马突然从营地的背坡上冲了下来。
月光不是很明亮,影影绰绰看不清有多少人。
他们时机拿捏得很好,打了辽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冲锋的过程中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仍有好些冲进了辽人的阵势。
当先一人挥舞着一杆大枪。他臂力奇强,笨拙的大枪在他手上就像有了生命似的,枪尖在月光下划出银白色的耀光,犹如翻腾的银蛇演绎着死亡之舞,肆意收割着辽人的生命。
奇袭之人似乎事先便锁定了队伍中核心人物的位置,在那使枪的男子带领下直直地便向萧德妃和耶律大石冲杀过去。
辽人善弓马不善近战,即便是最为精悍的斡鲁朵也无人可以和那使枪男子放单。那人接连磕飞好几个斡鲁朵的武器,将大枪背在腰间旋身一圈,逼退了一众辽人,枪尖杵地一弹,顺势便向萧德妃身前仅剩的一名斡鲁朵激射而去。
大枪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呜咽,那势头仿佛要将两人插个对穿,萧德妃与身前的斡鲁朵仿佛都被震慑了心神,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一口钢刀从旁袭来,将枪尖带偏,擦着那斡鲁朵的上臂而过,却是耶律大石及时出手相救。
那使枪男子一击不中,也明白错过了一击杀敌的良机,朝耶律大石冷哼一声,又与涌上来的斡鲁朵战在了一起。
耶律大石感受着虎口火辣辣的疼痛,心中惊骇莫名。他扬声喊道:“来将通名!”
“岳飞,真定敢战士一小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