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璘清楚的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他大哥刚复员回家,在派出所做了个小片警。
半年之后的一天,他提出要见见小马仔吴璘老大的老大,管着半个S市地下生意的张哥,说是有大生意要谈。
这次谈判的结果是,跟着张哥打拼多年的好几个老兄弟,以及最得张哥宠爱的女人从此人间蒸发。两天之后,立案侦查前一晚“吞弹自杀”。
三天之后,十五岁的吴璘接下了张哥手上最来钱的土地一级开发生意。
坐在比身高矮不了多少的大班台前,吴璘总会想起那天晚上,他大哥坐在一屋子死人中间,淡定地跟张哥侃侃而谈的样子。
那种阴狠冷漠又算无遗策的样子,和王长庚描述的吴玠何其相似!
吴璘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他哥附身穿越到那个倒霉催的吴玠身上了。
另外百分之二十嘛……若那吴玠是本人,那他就跟老哥一样是坑弟一族!吴璘心中的警报响彻云天。
他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中对老秦说:“秦哥,那啥……我去杨同志那边看看!”
老秦楞了楞劝道:“前面拼得正凶,你这还受着伤呢,过去作甚!你要放心不下统制,一会儿韩五来了,俺带你一起过去。”
吴璘哪里是关心杨可世。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离他哥(不管是那个哥)越远越好。
老子好容易重活一次,岂能又栽在神经病老哥手上!
就算是兵荒马乱又人生地不熟也顾不上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吴璘又推说杨可世让他稍好点就过去,老秦见他没什么大碍,态度又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让他万事小心。
吴璘与众人辞别,杵着木枪,晃晃悠悠地向西奔去。
……
离开了老秦等人的视线,吴璘迫不及待地向北拐进了悯忠寺。
悯忠寺原是唐时建筑,寺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高阁一座,供奉的白衣观音大像六十余米,号称“去天一握”。昨日郭杨二人夺了迎春门,便在阁上指挥作战。如今战线推到了城西,这里也就成了救治伤兵和收容有价值的战俘的地方。
按王长庚的说法,吴玠现在还在南郊刘光世的驻地,南面是不能去了,西面又在打仗,吴璘打算穿过悯忠寺向北,试试能不能从北边的拱辰门混出城去。
悯忠寺中仍是乱成一团,伤兵的呻吟、医官的呼喝,不时还有一两声短促的惨叫,那是求个痛快的重伤之人。宣抚司文职人员在俘虏间往来穿梭,审讯逼问,俘虏稍有异样便就地格杀。
吴璘顺手拣了个兜鍪扣在头上,压低帽檐出了悯忠寺北门。
出了悯忠寺外,一路直如地狱一般。
夺城后的巷战打得十分激烈。
辽人被抄了最后的老巢,自然是玩命抵抗。
开始的时候是零零散散的番子挥舞着兵器如飞蛾扑火一般冲向宋军,随后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家中涌出,用石块、土堆,甚至是家中的衣柜桌凳在街巷中堆起街垒,与番兵一起负隅顽抗。
在耶律大石的两个儿子带兵杀来之后,情况更是急转直下,身经百战的泾原军和常胜军竟然被一群疯子般的军民生生扼住了攻势。
眼见推进不利的杨可世也是发了狠,当即下了两条命令:所过之处百姓出屋甄选,汉人上城、番人就地杀无赦。有抵抗的街巷,一律放火烧屋。
四个时辰之后,当宋军肃清外城二十余坊时,先后斩杀辽军民两万有余,城中过半地方已成白地。
如今街上已经没什么活人了,只有不时巡梭的骑兵和满街的死尸和鲜血,侥幸保留下来的建筑中时不时地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求饶。
吴璘小心地在残桓断壁间行进,满街都是焦糊的味道和诡异的肉香,熏得他几欲作呕。他脸色惨白,双脚都有些发软,全靠木枪撑着才没有瘫在地上。
虽然他也曾是手下百十来个小弟,经历杀阵无数,一身刀伤,甚至被喷子近距离崩过的角色,但战争的残酷仍是他经历的那些械斗远远不能比的。
再不离开这个鬼地方,他真的要疯了。
一路向北来到拱辰门,守门的苏都头竟也认识他,问是不是杨统制有命令下达。
吴璘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说:“杨那个……同志要我出城传信。”
苏都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出城不骑马的吗?统制令牌呢?”
吴璘顿时斯巴达了,不过他到底是经过场面的,赶紧赔笑道:“口信,口信。没多远。”
苏都头切了一声:“莫不是想出去找点耍头吧!这兵荒马乱的,小心被番子砍了脑袋!”
吴璘还要求情,那苏都头却是挥挥手让他赶紧回去:“到时统制寻不着你,俺可担不起这干系!”吴璘只得怏怏转回城去。
他还待换个城门试试,路上却遇到一伙抓人的骑士,把那些散在各处守备的、作奸犯科的、还有他这种到处游荡的士兵收拢起来往城西赶,说是援军到了,郭杨二人决心集中力量一举破城。
“破城人人迁转三资!”那些骑士卖力嘶吼着,一路上宋兵越聚越多,到宣和门的时候已有差不多六七百人。
眼看逃跑无望,吴璘无奈地被人流推着来到了宣和门前。
……
宣和门前不大的广场上已经猥集了黑压压一大片兵马,长枪如林,许多绣着“杨”、“郭”的大字认旗被高高立起,煞是威风。
越过队伍,城墙下歪七扭八地累了不多少宋军的尸体,还有没断气的在时断时续地呻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味,还有隐隐约约的便溺的臭味,十分恶心。
城门已然被撞破。城墙虽说还是完好,却也是伤痕累累,墙上到处都是刀劈斧凿的痕迹。墙面上沾满了黑红黄白各色物事,让人细思极恐。
队伍前面一个人正在捂着鼻子朝城上喊着什么,城上却是空无一人。那人喊了几嗓子似乎也觉得相当无趣,草草退回了队伍。
队前鼓声突然响起,场上的宋军突然齐声断喝一声,将吴璘吓了一大跳。
看见周围的人都在检查装备,吴璘顿时明白是要开干了,他赶紧缩着身子往后面慢慢挤去。
丰富的斗殴经验告诉他,这种玩命的阵仗,能有多靠后就得多靠后!
队伍前面一阵骚动,却是一伙人拎着鞭子吆喝着站队。吴璘赶紧贴着前面的人站定了。
“吴二,你怎么在这!”一个执鞭人诧异地发现了吴璘,旋即指了指脑袋问道:“没事了吧?”
“呃……要命!”吴璘赶紧装作痛苦状。
“赶紧去统制那边啊!不老实在悯忠寺呆着,来这捣什么乱?”那人不耐烦地指了指场上最大的一面杨字认旗。
吴璘干笑一声,拔腿就往那边跑去。
他突然想起老秦说过自己是杨可世的亲兵。
刚才怎么这么蠢,都没想到自己也是老大的身边人啊!
比起上场厮杀来,在老大身边安全系数得高出好几个档次啊!
费力挤到认旗边,只见一众兵士簇拥着三名高踞马上的骑士。当先两人人马具装铁身皮副甲,兜鍪上鲜红的缨球分外抢眼,猩红的大氅随意垂下,当真是英姿勃发。吴璘暗暗揣度,这应该是杨可世和郭药师了。
另外一名骑士拖后半个马身,他仅仅穿着一身旧皮甲,懒懒散散地坐在马上,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吴璘却在他身上嗅到了十足的危险气息。
杨可世身边的亲兵见他来了,纷纷轻声招呼,吴璘奸笑着挤到他们中间,整个人顿时感觉好多了。
第二通鼓响,整队完毕,场中宋兵又是一声断喝,杀气渐渐在空气中凝结。
人群中跑出百余军士,他们人人手持一米多长的大弩,以脚踏蹬子枪头,双手费力地拉动弩弦架在机构上,再放上粗长的箭矢。
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十号人在摆弄着四张巨大的弩机,那弩机像是将三张大弓放在四脚木架子上,前面两张与后面一张弓相对摆放,弓弦却是栓在一起。四五名兵士在后面玩命摇转绞车将弓弦拉开,三支如大枪一般巨大的铁箭这才被安放在弩机上。
再往后,还有更多的兵士手持弓箭,扣弦以待。
前排那名骑士看着兵士们准备,突然嗤笑道:“倒是杀鸡用牛刀了。”
旁边那人也笑笑道:“也让那辽人见识见识我大宋军威。”
“嘿嘿……”前面说话那人便是杨可世,他含义不明地笑了笑,也不接话,只是转头对身后的骑士说道:“这些番子很是搏命,俺们冲进瓮城两次都被打了出来。幸得你带了三弓弩来,俺们倒是可以直接上城,灭此朝食了!”
后面那骑士懒懒地应道:“要不是吴玠那厮坚持,俺才懒得把这玩意拉过来。你们泾原军上下都不够爽利啊!”
杨可世倒是不以为忤,扬声道:“韩五,你的名气俺可是听出茧子了!今日赏你个先登,可敢应承?”这便是在下达作战指令了。
韩世忠翻身下马,接过伴当递过的钢枪、手刀,微微一笑道:“有何不敢!”
三通鼓响,三弓床子弩旁的兵士以大锤猛击击发器,无数长枪带着令人屏息的尖啸向城墙呼啸而去。
对大辽帝国最后堡垒的攻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