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璘一听旁边耶律大石的狂吼,马上明白了他要干什么,顿时死的心都有了。
大哥,是逃命,不是玩命啊……
无奈娄室已是近在咫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吴璘狠命将八棱棍朝娄室砸了过去。
眼见吴璘和耶律大石两人先后向自己攻来,娄室冷笑一声。
他微退一步,手中铁骨朵从右至左横扫过去。
先攻吴璘,试试他的深浅,再退耶律大石,以蓄力破敌。
锤风将至,早有准备的吴璘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过了攻击。铁骨朵没有任何阻碍地狠狠砸在一心拼命的耶律大石手臂上。
“咔吧”一声脆响,耶律大石的左手臂在惨呼声中折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
吴璘停住滚动的身势,心有余悸地看着耶律大石疼得变形的脸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逃命好还是继续攻击好了。
娄室称出了吴璘的斤两,低低地哼了一声,铁骨朵如闪电般地向吴璘袭去。
这等货色也敢来自己手下救人,娄室有些无奈地想到,几下打发了也该收尾了。
此时还不见宗弼的踪影,他心里总有些不安,琢磨着该派人去找一下了。
当的一声巨响,铁骨朵砸了个空,与山石擦出了点点火花。
吴璘连滚带爬,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击,怎奈娄室完全不给他缓气的机会,侧跨一步,左手带动砸在地上的铁骨朵向吴璘当胸点来。
半躺在地上的吴璘眼见这一锤再也避不过了,生死之间不假思索地尖叫一声:“妈呀!”声音中竟然还带着一丝哭腔。
……
铁骨朵的由远及近,就在咫尺之间突然娄室连人带锤收了回去。
吴璘眼尖,看见就在那间不容发之时,一条黑影从娄室背后蹿了出来,足尖往娄室膝弯一踢,一支手臂突前将娄室脖子死命锁住。
娄室不由自主地全身向后仰躺去,顺带着将铁骨朵带离了要吴璘小命的距离范围。
吴璘连忙手脚并用向后爬了一段,这才回过头来定睛一看,救他的正是失踪半晌的吴玠。
那边娄室反应极快,力着后背,借仰躺之势向全力向身后人压去。
吴玠见势极快,撒手旋身,几个垫步便来到了吴璘面前。
他反手将吴璘拉起,低低地笑道:“叫妈有屁用,要叫哥!”
不待吴璘反应过来,他便对着娄室一抬下巴,傲然道:“你算什么玩意儿,敢伤我兄弟?”
旁边一个金军僚官似乎会说些汉语,他将娄室扶起,掸了掸背上的灰,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娄室听了,冷哼一声道:“大金先锋万户勃极烈,完颜娄室。”
他说的也是汉语,虽说很生硬,但答得很郑重,也许是因为很少有人像吴玠一样让他险些吃了大亏,虽然刚才也有背后攻其不备的因素在里面。
听到这个答案,在场的吴玠和耶律大石眼神都有了变化。
耶律大石的眼中多了仇恨。娄室可以算是破辽的急先锋,辽金的每场硬仗,几乎都有他的身影,辽人对他是又恨又怕。
吴玠微微一笑:“原来是你啊,想不到咱们居然有较量的机会……要记住我哦,大宋泾源路第十将,保义郎,吴玠。”
耶律大石听了他报上的名号,眉头微微一皱,娄室听了却是有些诧异。
这份诧异只是一闪而没,因为吴玠已经攻了上来。
这次战斗远没耶律大石想象中的艰难,完颜娄室在吴玠面前几乎完全是被动挨打。
他的长兵在贴身短打的吴玠面前根本施展不开,只能仗着皮糙肉厚才没有败下阵来。
挨了不少拳脚的娄室也瞧出了端倪,扔了铁骨朵改用摔跤的打法跟吴玠纠缠,拼着挨上几拳也要将他锁住。
然而吴玠却跟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让娄室颇有无处着力的感觉。
他的打法很是怪异,出击的攻程很短,总像是在方寸之间腾挪,手足的任何关节都可以作为伤人的武器,耶律大石从没见过有人如此打斗,那一夜和岳飞的战斗,虽说有些影子,却也没有今日的淋漓至尽。
他出手刁钻,专向娄室的耳门、喉结、肋下、腰眼等薄弱环节招呼。一两下倒还扛得住,挨的次数多了,连娄室这种粗人也忍不住要雪雪呼痛了。
吴玠也没故意折磨他,干净利索的一套连击,原想将娄室的手臂反关节扭住,试了一下却扭不动。
他撇撇嘴,变招极快地连踢几下胫骨。娄室顿感剧疼,半跪了下来,上身的力气一松,被吴玠将右手扭在身后。
一支短刀从吴玠袖中滑出,直抵娄室颈间。
直到娄室被制服,靠得近的金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要过来营救主帅,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到了近前,却都投鼠忌器不敢靠近。
吴玠对娄室道:“让你的人放下武器,退开,放这些人走。”
娄室冷笑一声,却没说话。
吴玠也不气恼,扬声道:“你们军法总归还记得吧?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战死,伍长皆斩。你这一死了之不打紧,难道就不为底下人考虑一下吗?”
耶律大石迅速把他的话翻译了一遍。金军中的几个猛安谋克脸上都变了颜色。
不但当官的,就连普通金兵也大都面露犹豫的神色,虽说主帅死了不一定斩得到自己头上,但娄室打仗总是身先士卒,跟着他又常打胜仗,劫掠战果总是最丰厚的,这样完美的上官,恐怕是再难找得到了。
娄室扫了一圈众人的神情,不由得无声苦笑。
这个宋人深窥己方堂奥,只用一句话就瓦解了己方上下的斗志,这仗还怎么打?
他也是当机立断之人,对着面前的金兵缓缓点了点头。
那些金兵都是如释重负,纷纷回头招呼还在混战的同伴罢手。
一番折腾之后,犹在死掐的辽金人等这才两相罢斗,死里逃生的辽人纷纷聚集到耶律大石身边,此时已经只剩五十余人了。
有辽人手忙脚乱地为耶律大石裹夹伤口,耶律大石低声问吴玠道:“押着这厮走?”
吴玠摇摇头道:“这人力气太大,一动我恐怕就制不住了。”
耶律大石皱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吴玠咬咬牙道:“你们先走,我和弟弟在此殿后。”
耶律大石慨然摇头:“你救了某等,岂能抛下你独自逃命?”
娄室冷笑道:“就算过了俺这关,前面还有许多队伍,你们怎能跑得了?”
吴玠撇撇嘴对耶律大石道:“你看,我要是一放手,他们恐怕立马就会示警,咱们就算全玩完了。”
耶律大石自然知道他说得有理,但今晚已有太多牺牲,他心神激荡,一时有些左右不决。
吴玠明白他的心思,扬声劝道:“你先快走,我自有办法脱身。你还信不过我的本事?”
耶律大石咬牙道:“某带上令弟先走,你自己千万小心!”
吴玠摇头道:“我要跟他配合才行。你拿出点男儿气慨来,不要婆婆妈妈!”
耶律大石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一跺脚,招呼属下准备离开。
离开之时,吴玠突然叫住耶律大石:“大石林牙稍候,有几句话相赠。”
耶律大石依言俯耳过去,吴玠伸长了脖子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耶律大石闻言蹙起了眉,有些不自信地盯着吴玠。
吴玠迎着他肯定地点点头:“于死地方能后生。”
……
等到辽人离开了,娄室冷笑一声说道:“这下我看你怎么脱身。”
吴玠微微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就不劳你老人家费心了。”
又过了半晌,估摸辽人已经走得远了,吴玠这才松开娄室颈间的匕首,远远跳开,与吴璘站在一起。
娄室得了自由,活动了一下脖颈和酸痛的手,招呼手下将两兄弟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见吴玠没有反抗,也没有动静,任由一众金兵将他团团包围,心中不由得疑窦大生。
他闷声道:“你打的到底是什么鬼主意?”
这个问题不仅是他,连吴璘也想问了。
他虽说相信老哥的本事,但掂量了一下,要从这重重包围中突围而出,还要捎上他这个拖油瓶,未免难度太大。
正在忐忑之间,却听吴玠大笑一声:“你们都觉得我要突围逃跑是吗?可老子为啥要逃跑?”
他迎着一众人疑惑的目光,耸耸肩道:“老子是来找咱们大宋国信副使马宣赞报信的,信使,为啥要逃跑?”
……
耶律大石和一众辽人小心绕过金兵连片的大营,快速在黑夜中穿行,他的脑中仍然回响着方才吴玠的一番话:“莫往西域去,去了那边,你这国仇家恨就再也没法子报了。夏人骨头软,早晚降金,夺了他河西家的基业,才有和女真人周旋的余地。按此行事,十年之内你若不死,女真必败!”
对于耶律大石来说,高昌回纥以西的情形,他也只是听到只言片语,对人豪言说是向西开疆拓土,心中却是一点底也没有。
相较而言,西夏则是更知根知底的地方。况且西夏与宋金两国接壤,北部多沙漠,地形诡秘,生机深藏其间,正适合与女真人周旋。
然而西夏立国数百年,与宋辽两大国为邻,自有其生存之道,这份基业岂是唾手便能拿到?
自己又哪有力量、哪有时间来夺取他河西家的基业?
女真人又岂能坐视辽人夺走河西家,再度死灰复燃与其为敌?
这许多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只恨此时无法找吴玠问个明白。
但是这个鸠占鹊巢的念头,已经像一枚种子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只待有一日时机成熟,便能生根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