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室对眼前这个混蛋实在无计可施。
吴玠宣称自己是大宋使者,还放言说什么亏待了他两人就是轻起战衅,惹起了国际争端,娄室一个区区万户可吃罪不起。
宋猪如此羸弱,这战衅起了也就起了,娄室可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可是这军国大事,打与不打、什么时候打、以什么名义打,终究是要老国主做主的,娄室心中清醒得很。
他虽然勇冠三军,备受青睐,却绝不恃宠而骄。正是这个性子,才让他得以青云直上,死后极尽哀荣。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是对宋关系的敏感时期,女真上层分成了两派角力得很厉害。他紧跟的老国主主张对宋亲善,虽然他对此很是不以为然,但也绝对不会忤了老国主的意思。对待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宋信使”不但不能一杀了之,甚至还要小心庇护,不能出了岔子。
他耐住性子道:“你说你是使者,俺却没有收到过你家文书,国主也没有指示,谁知道是真是假。”
吴玠挠挠脸道:“我是授命从燕京前线直接过来,负责跟咱家马副使沟通消息的,又不是正式的国信使者,哪会有什么文书预告?”
“那可有什么关防凭信?”
“来得匆忙不曾带来。”
娄室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传递的是何消息?”
吴玠正容道:“国家机密,不告诉你!”
娄室青筋暴绽:“无凭无信,又说不出所为何事,俺凭什么相信你?”
吴玠嘻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也做不得主,我跟你磨叽个什么劲?”
娄室顿时炸了:“俺身怀铁券,谋反以外诸罪皆免,信不信俺一刀砍了你?”
吴玠不屑道:“你打得过吗?”
娄室:“……”
娄室又想起一事,问道:“方才与我军争斗的是些什么人?你既为使者,为何要与我大金之敌为伍,与我大金作对?”
“路上遇到的,我也不晓得,他们自己说是做生意的。”吴玠摊摊手道:“而且刚才我也没有与大金为敌呀!我那不是劝架吗,两边都是刚认识的朋友,和和气气的多好,第一次见面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非得要你死我活才行吗?”
做生意都能和横扫天下金军的打个旗鼓相当?劝架劝到刀架在脖子上了?
娄室觉得自己快疯了,这人明明鬼话连篇,自己却又一时拿他没处落,徒增气恼而已。
他不再理会吴家兄弟,指派兵士下山往北边的军营急报。
虽说耶律大石一行走了许久,但大队人马,总能找得到踪迹。
女真人从来都是不死不休的性子,哪能容他们打打杀杀完了就这样跑掉的?何况万一他们误打误撞冲撞了国主,那事情就大发了。
做了这事,他又命人收拢兵士,准备继续上山寻找四太子。
还没等他出发,宗弼便带着人寻踪来与他汇合了,那高彪也跟在宗弼身后。
宗弼穿戴倒还完整,腿上却是裹了纱布,看来是见仗受了伤。
娄室急忙打问情况,宗弼摆手道:“不打紧,被几个浑人狗急跳墙伤了。”
说罢他露出了尊敬的神色:“说起来倒是些汉子。高千户的人马都来齐了,那些人兀自死战不退,还有全身重伤抱着我家兵士一起跳崖的。”
高彪在后面补充道:“幸得兀术大人勇猛,亲身冲阵,只几个回合贼子便全战没了。”
完颜宗弼这个名字说出来没多少人知道,金兀术这个别名中国人倒是家喻户晓。
高彪是渤海汉儿,说的是汉话。吴璘听他称呼身前的武将为兀术,顿时眼前一亮,脱口道:“原来你就是金兀术啊!”
他既然知道岳飞,自然也知道作为衬托岳爷爷彪炳战功的大反派金兀术。就和知道喜羊羊的必须知道灰太狼一个道理。
兀术前面冠以金字,却是莫大的殊荣,以宗弼此时的战功威望,却是远远当不起这个称呼的。
然而他少年心性,有人如许尊崇自己,自然是大为受用。
他也不指出其中的谬处,只是不懂声色地问娄室道:“这两位是?”他曾跟马扩学过汉话,虽然说得磕磕巴巴,却也大略知道是什么意思。
娄室哼了一声:“这人是宋人使节,要见也里麻力。”
也里麻力是阿骨打称赞马扩的话,金人后来大多以此称呼马扩了。娄室轻描淡写一句话,便为吴玠两人的身份做了保,免得此事被他人知道再生枝节。
既然娄室确认了身份来历,宗弼也不疑有他。他一锤手道:“看来南京道却是发生了大事!方才高千户跟我说,有人自称是居庸关守将亲信,特来献关的。莫非……”
他拿眼睛瞧着吴家兄弟二人,娄室却瞥了一眼高彪。
高彪本是他手下的猛安,有军情却不往自己这处报,倒是先报知宗弼那边,功利心之急切,却是要着意提防了。
吴玠此时也不拿乔了,笑吟吟地对宗弼道:“好叫四太子知道,我家已是拿下了燕京城。有此喜报,特来告知我家使节与贵方知晓,双方也好共议履盟之事,定下和戎战策。”
说是喜报,几个金人将领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娄室最先反应过来。他冷着脸对吴玠道:“也力麻里尚在应州,还要委屈你在俺军中盘恒数日。”
这无疑是一个重磅的消息。国主近来几次军事会议,议定下阶段的战事走向、疆土划分,大都是以宋猪无力夺取燕京城作为基本出发点的。如今逢此重大变故,可能所有人都得重新思考一下对宋的立场和打算了。
……
当十多天后大营传来消息,大宋国信使副赵良嗣、马扩业已抵达,请吴氏兄弟与之见面的时候,娄室竟然有喜极而泣的感觉。
这段时间里,这两个混蛋不知道在军中惹出多少麻烦,让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娄室疲于奔命,应接不暇。
当日从鸡鸣山上回营,娄室与宗弼商量之后,由宗弼将此间的情形和新获的消息报于阿骨打知道,先锋军主帅娄室则继续坐镇于此,随时做好接受帅令的准备。
娄室将吴氏兄弟二人带回军中,按常例将二人软禁在军中一处僻静所在,吃穿用度不缺,也可以在小范围内活动,却随时有人馆伴,事实上属于变相软禁。
然而就在第三天一早,娄室就接到禀报,前去送早饭的兵士说看守和馆伴之人都被打晕在毡帐里,吴氏兄弟二人不知去向。
娄室原以为二人是逃跑了,急急派遣了数路兵马出营搜查。
他同时也想到,二人此时逃跑,恐怕吴玠所说的宋人占领了燕京城的消息是假,只是他当时谋求脱身的托词而已,于是赶紧遣人往大营报信。
一番折腾之后,娄室回到自己的后帐,却发现两人正好端端地坐在其中享用着自己的早饭,两个阿里喜鼻青脸肿地站在旁边伺候,可怜巴巴地敢怒不敢言。
见到娄室进来了,吴璘还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吃早饭。
面对娄室的质问,吴玠无辜地表示,自己两兄弟有夜游症,晚上做了什么一概不知。
反正早上醒来就在这里了,面对一桌丰盛的早餐,他们还以为是娄室的盛情,也就却之不恭了。
至于这两个阿里喜为什么挨了打。吴玠表示,他们看到自己两兄弟就大喊大叫,完全不知道做奴才的本份,自己只是顺手帮娄室教育一下他们如何做人。
他还谦虚地表示,此事属于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气得浑身发抖的娄室赶紧又派快马追回了前往大营的信使,同时又派人遣回追索两人的队伍。
有了这个教训的娄室专门安排了一个谋克的人马,由自己的亲信率领,以“保护使者安全”为由,日夜巡逻监视二人。
此后五天一切太平,两人仿佛也老实了。
那日,娄室来了兴致要去看看“被保护”的两人,到了帐篷外却发现本该轮值巡逻、看守的士兵全不在岗,帐篷里倒是喧嚣无比。
娄室大惊失色,冲进去一看,本该执勤的兵士和三个什长全部围成两堆,赌大小的、玩双陆的、划拳的,玩得不亦乐乎。
好多兵士衣冠不整,皮甲、罩袍全不在身上,倒是吴璘脚下堆了一大堆,看来是赢过去的。
帐篷里酒气冲天,不少兵士正在一旁呼呼大睡,看来是宿醉未醒。
事后才知道,吴玠那厮赌博输了不少,随身的银钱财货都输没了,吴璘又不肯借给他。
他只得跟兵士商量,由看守的兵士带路,他亲自动手,去辎重营偷了两大坛酒回来充作赌资。
他还大方地让大家随便喝,喝完了再去偷就是了。
怒不可遏的娄室随即将那一谋克的兵士全部换掉,查明参与了酗酒赌博的,不论贵贱,全部鞭责三十。
平静下来之后,他突然心生疑惑:这谋克的兵士都是大头兵,又没人懂汉话,吴家兄弟跟他们是怎么交流的?
拎了个赌博的金兵问过才知道,这些金兵守着吴家兄弟,彼此都无聊到蛋疼,吴璘便非常热情地邀请他们赌博。这赌博是无视种族、阵营、语言障碍的,众人从最简单的赌大小开始,连比带划外加脑补,一来二去便打成了一片。
几天下来,这些金兵不但学会了不少赌博的花式,还学会了不少汉话,大家交流变得越来越容易,关系也就越走越近。
这两个奸诈小人!娄室腮帮子都咬疼了,他另外安排了一个谋克的兵士专门看管二人,这次下了死命令,不准与二人有任何眼神、表情、语言和肢体接触,也不许他们随意出来走动,老子看你们怎么玩!
“大宋信使”吴玠当天就打上门来,严词谴责他囚禁使者、破坏两国人民和平友好交流的罪恶行径。
快要爆炸了的娄室不幸受到吴玠的言语挑拨,说是带把子的就比武定输赢,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这个挑衅绝对是东北的汉子无法容忍的,结果也是毫无意外的。
吴玠的要求倒也不过分,他只是要求娄室将以前那拨兵士换回来,并且不得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当时的女真人还未被南朝的花花世界腐化,还算质朴守信。被打成猪头的娄室捏着鼻子答应了吴玠的要求,只是在辎重营加了三倍的防守。
接下来的几天还算平静,吴氏兄弟二人乖乖地呆在帐篷里,和那帮子兵士吹牛滥赌。
娄室还在想着,等他们两人走后,一定要将那些兵士集中起来,严整一下军纪。
好景不长,娄室安插在军中的亲信来汇报,说军中兵士有异动,不少人神情诡秘,拉帮结伙。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已经有些神经质的娄室赶紧组织调查,调查结果毫无意外地将罪恶的渊薮指向了吴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