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娄室和耶律大石都没想到敌人竟然如此精悍。
残辽仅存的精锐带着必死的决心与所向披靡的女真骄兵绞杀在了一起。
一方急于突破,一方坚若磐石,一经遭遇,便如惊涛拍岸一般卷起千堆巨浪。
辽人挟着俯冲之势向下突进,最初倒是有势如破竹的阵势,但是架不住金兵军厚,冲击几次之后,便有了强弩之末的味道。
眼见锐势受挫,耶律大石几个大跨步冲到了最前头,他借着腾空之势将手中腰刀投出,狠狠地砸在面前一个骁勇金兵的兜鍪上,将他砸得踉跄退了几步,跌倒在地。
那金兵还没缓过神来,耶律大石已经抢身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长枪,将他捅了个透心凉。
他拔出长枪,鲜血彪溅在罩袍上也全然不顾,如杀神一般大吼一声:“跟我冲!”
左右的斡鲁朵闻言迅速向他靠拢,将他簇拥在中间,并肩向金军阵势最厚处杀了过去。
沿路的辽人纷纷加入,所遇的金兵无人敢缨其锋,几息之间,耶律大石发现前面豁然开朗,竟然冲过了双方的混战区。
他还没来得及高呼一声,便骇然发现面前二十米是一堵金兵构成的人墙,人人弯弓搭箭,冰寒的箭锋直直地指着自己。
下一个瞬间他眼前一黑,却是两个人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咄咄咄咄一阵沉闷的响声之后,耶律大石身前两名斡鲁朵已被射成刺猬,缓缓倒下。
耶律大石睚眦俱裂,反手将手中的大枪向金兵掷去,这一枪包含着他无限的怒意,借着俯冲之势,竟将两三名金军射了对穿才停下来。
金人无不骇然,就在一个愣神之间,耶律大石已经和身跳入了金兵群中,他手上已无兵器,就提起斗大的拳头逢人便砸,砸了几下不过瘾,顺手抽出一个金兵腰间的八棱棍,在人群中飞舞起来,状如疯虎。
后面的辽人陆续跟上,金兵慌忙弃了弓箭抽出短兵与之战在一起。
……
耶律大石不知道自己战了多久,他跋涉半夜,又鏖战多时,呼吸早已凌乱不堪,手脚也慢慢沉重起来,双眼充满了血丝,全凭一股浊气支撑着身体,不敢停下向前冲锋的脚步。
当他发现自己再次杀穿金兵的阵势的时候,心中却没有喜悦。
因为前面还有一个人守在他突破的方向上。
那人身材并不高大,却十分壮实,颇有气若渊亭的上位者气度。他髡发缠辫,身着重甲,左耳上挂着一只巨大的金色耳环,在火把掩映下熠熠生辉。
金环将!耶律大石的瞳孔微微收缩。
金军将领往往带金银环饰,有传言说配金环的多是军中万户,此言虽不一定准确,但眼下这人必定是这些金兵的头领。
耶律大石顿时起了擒贼擒王的心思,他深呼吸一口,挟着一路冲杀的余勇,双手持棍向那将领劈头豁去。
冲破了此人,自己一行或许还有一丝生路,耶律大石此击已是不再留力,八棱棍在空气中划出沉闷的声音,铁桦木的棍身甚至微微弯曲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啪!”
金将单手执铁骨朵自下而上迎击,耶律大石还在暗自庆幸此人托大,虎口处的剧痛却让他心中猛然一惊。
那金将力量竟然如此之大,单手就格住了耶律大石全力一击。
他不等耶律大石双手回过气来,便单手举着铁骨朵狠狠向耶律大石砸了下来。
耶律大石勉力双手举起八棱棍,堪堪挡住了这一击。
他似乎感觉到这金将并不想杀死他,已经收了大部分的力。
那金将便是完颜娄室了。
他自十四岁束发从军,经历了萧海里、宁江州、达鲁谷、黄龙府等大大小小战役,从来都是所向披靡,无人能缨其锋,乃是女真中的万人敌。
都说女真兵不擅近战,这完颜娄室却是其中的例外。
这耶律大石长处不在武勇,即便全盛之时也不是娄室的对手,何况现在这强弩之末的状态?
娄室确实留手了,这个猎物是四太子发现的,他当然不能直接就杀死了。何况这群人的来意不明,自然要留下这个首领来审问。
他也不说话,只是拿着铁骨朵一锤一锤地往耶律大石砸。每砸一锤,耶律大石便矮一分,最后已是单膝跪地,双手举着八棱棍苦苦支撑。
“咔嚓!”
娄室再砸一锤,那堪比钢铁的铁桦木棍竟然就此折断!
耶律大石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憾未展平生之志!面临迎头而下的铁骨朵,他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钢刀横空向娄室飞了过来。
掷刀之人似乎力量不足,还未飞到娄室面前随便歪歪扭扭地往下掉,倒是要砸到耶律大石头上了。
娄室眉头一皱,挥起吓唬耶律大石的铁骨朵,拨落了那把不知道是何意图的刀。
在耶律大石看来,这把刀却是攻娄室之必救,也间接救下了自己的命。
他迅速往旁侧一滚,躲开了娄室铁骨朵笼罩的范围,回头一看,跟随自己的辽人正在与金兵混战,却是吴璘掷刀救下了他。
……
吴璘双手抓着八棱棍对着娄室,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双腿不觉有些发软。
他藏身在辽人身后,直至耶律大石率众人决死冲锋。
当时左右两翼的金兵在解决了送死的辽人疑兵之后,往中间合围掩杀过来,吴璘顿时藏不住了。
他把心一横,索性冲到场上众人厮杀之处,这里虽说刀光剑影,对他来说却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他在众人之间东躲西藏,遇到粗壮的金兵便绕开了走,遇到便宜就抽冷子一棍,不管打没打中都连滚带爬地跑开去。
打着打着,居然渐渐找回了往日械斗的熟悉感觉。
心里一安定,更是愈发如鱼得水。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人群中游走,浑身上下都溅上了血,却是皮毛都没擦到。
现在双方都是步下混战,女真人多凭韧性和蛮力作战,辽人虽是武艺不错但输在人少,大家斗得旗鼓相当,倒是让吴璘找到了主场感觉,在其中浑水摸鱼,大杀四方。
好运到吴璘发现完颜娄室为止。
他边在人群中捡漏边留心观察四周,希望可以找到一个能够溜边的地方。这么久了都没发现吴玠,鬼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还是自己保命最为要紧。
好容易发现了一个人少的方向,他赶紧钻了过去,顺道还敲晕了两个鏖战中的金兵。
倒霉催的是,他发现的人少的方向,正是娄室和耶律大石战斗的地方。
和其他将领在战场上前呼后拥不一样,娄室身边很少有合扎护卫,最多也就是两三个阿里喜随侍衣甲鞍马,如今也遣出去联络了。
他本身就是杀神,常常身披双甲,远射不能透甲,近战又所向披靡,哪还需要什么护卫?
一心溜号的吴璘意外地发现了娄室完虐耶律大石的场面,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按他的习惯,一看到娄室这种霸气测漏的货,他一定是有多远滚多远。但问题是,耶律大石是他哥准备招来做小弟的,要是让他在这就挂了,那前期的感情投资岂不是就这么打了水漂了?
一想起他老哥暴跳如雷的样子,吴璘顿时踟躇起来。
事态的恶化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得多,那个看起来光鲜伟岸的耶律大石三两下便被娄室掀翻在地,一锤接着一锤,谁也不知道那破木棍子啥时候断了,连带耶律大石那漂亮的脑瓜子一起开了瓢。
耶律大石手上那八棱棍断掉的刹那,吴璘吓得一激灵,闭着眼睛便把手上的腰刀往娄室扔了过去。
……
娄室饶有兴致地看着吴璘狠命朝耶律大石打眼色。
那边耶律大石看吴璘头摆得跟拨浪鼓似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地杵在那里。
吴璘看耶律大石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大急。
妈蛋,打不过就两边跑啊,他再牛掰也只能追一个。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老子头都摇晕了你还跟个呆头鹅似的杵在那里。
算了,老子好人做到底,帮他吸引火力让他先跑好了。
吴璘嘴里嘟囔着粗口,举起八棱棍就向娄室冲去,边冲边指着耶律大石,让他赶紧跑。
看着吴璘义无反顾地向娄室冲去,耶律大石心中大震。
这吴璘平日看着像个析津府帮闲的猥琐汉子,要不是看在他哥哥的面子上,这种人自己是根本是不屑一顾的。
没想到疾风知劲草,此人竟然和他哥哥一样,是一个磊落义气的热血汉子!
他为什么指着我?
对了,定是要我配合他,以二打一对付这难缠的金将。
耶律大石虽然觉得两个人也未必打得过娄室,但既然吴璘已经冲上去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拼才对得住他的一腔热血。
他紧握手上断掉的两节八棱棍,狂吼一声也向娄室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