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距离燕京城不过百十里地,耶律大石不敢在此多停留,补充了粮秣军需,便又踏上了西去的路途。
居庸关的守军之中,萧剌阿不和耶律术薛两名主将带着六十多个亲兵加入了队伍。
他们只是被临时委派来暂时弹压汉军。如今宋兵压境,朝廷危如累卵,他们就像坐在火山口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手下人当做大礼包献给新主子,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投奔御前最为稳妥。
直到耶律大石等人出发之时,燕京城陷落的消息还没有向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公布。等到消息走漏之时,必然会有一场骚乱。至于说骚乱的结果、关城的归属,不论如不如耶律大石的意,他都是鞭长莫及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吴玠和耶律大石昨天各自布下了暗子,但未来事态的发展,都已经脱离他们的掌握。也只能寄希望于少些变数,能够大体按照自己谋划的方向发展。
……
自居庸关向西北出石门关便是可汗州和奉圣州,快马向西一天的路程便是归化州。
耶律大石的计划是冒险从归化州出发,向西沿着羊河横穿女真人的实际占领区,一直抵达白水泺,再一路翻过大青山的支脉,从奄遏下水赶往夹山所在的云内州。
接近奉圣州的时候已是第三天傍晚。到这里已是走出了山区,渐渐变成延绵起伏的丘陵地势。大争之年,这附近虽说还没过兵火,但是却已经没有什么人烟了。百姓要么进山要么进城,沿路行来一片萧条。
虽说这里还属于大辽的控制区,但耶律大石却将侦骑撒得更远了。因为早在燕京的时候,就有传言说完颜阿骨打已经亲自抵达奉圣州,督师追击天祚帝。
耶律大石跟萧剌阿不核实过这个消息,却得不到肯定的答复。居庸关最后一次收到奉圣州的军报是在九月的时候,说女真人通过外长城野狐岭一线南下夺了西京,归化州以西已经不安全了。至于后面的消息,都是进关躲兵荒的百姓口耳相传的风声罢了。
他的谨慎很快就有了收获。天擦黑的时候有侦骑回报,说前方发现了人马活动的痕迹。
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奉圣州没有大批驻军,这个时候还该大模大样在官道附近活动的,除了像他们这种有一定战斗力的队伍,恐怕就只有女真人了。
“看来完颜老贼真的来了奉圣州!”耶律大石眉头紧蹙,神情中却不怎么紧张,甚至还有一丝喜色。
当着众人的面,他还有话没有说完。
这时候西京已经攻下,天祚帝也跑到了更西边的夹山,这完颜阿骨打说是来前线督战,却停在了远离战区的奉圣州,相较之下倒是离燕京城更近得多。要说他没有什么别样心思,任谁也不信。
耶律大石吩咐众人下了官道原地休息,又派了几骑前出侦查。
到了晚上,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有侦骑回报说看到黑衣骑士五人一组轻甲巡梭,再也不敢再冒险往里面打探了。
耶律大石听罢一锤手:“这里离奉圣州三十多里地,撒出这么远来,定是老贼亲自来了!”
他低头踱步思考良久,又唤过萧剌阿不商量了一阵。
萧剌阿不随即点了个亲信,从怀中摸出一支木契交给那人,两人交头接耳一番,那人便骑马离开了大队,径直往奉圣州的方向去了。
吴玠心中暗自冷笑,不用猜也知道,耶律大石一定是担心夜长梦多,这就派人报信,向女真人献居庸关了。
耶律大石虽说曾经在关中一番做作,但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关城的归属,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金、宋谁家首先兵临城下。
耶律大石目送那人离开,这才聚拢众人,告知了他的计划:“某有八成把握,完颜老贼就在前头奉圣州。他们正好卡住了此去西北的道路,某打算向北连夜翻过鸡鸣山,绕过金人大营。各人休整待命,一刻后出发!”
众人轰然应喏,各自准备。
吴玠找到吴璘,帮他给马喂几把刍豆,又整理了鞍座行囊,两人蹲在一起就着清水共吃了一个麻饼。
吴璘受宠若惊地边吃干粮边盯着吴玠,不知道他老哥今天抽了什么疯,居然这么好心来帮他忙。
“看我干嘛,赶紧吃,吃完眯一会儿!”吴玠嚼着干粮,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给你说,晚上清醒点把马收住了,别让畜生发了性子!这晚上翻山可是要命的事,一不小心人马掉下去了,啪唧……等天亮来找,满地都是红的、黑的、白的、黄的一大片,隔老远都闻得到屎臭……你还记得老张手下那个被三把喷子近距离爆了脑壳的秦歪嘴吧?队上的法医都说从来没见过那么惨的……”
“呃……”吴璘一阵反胃,抓起水囊拔腿就离吴玠远远的。
……
鸡鸣山是座石头山,山上树比较少,许多地方怪石嶙峋,大部分的地方都没有路,可能只有周边的村民偶尔上来倒腾点山味,荒草灌木倒是长到齐膝深。
晚上月光还算明亮,倒是为一行人解决了不能举火的大问题。十月的晚上寒意逼人,山间的风刮在脸上有些隐隐作疼。
众人都卸了甲放在马上,牵马步行。几名斡鲁朵在前面开路,吴氏兄弟跟着耶律大石和两个将官走在队伍中间靠前的地方,跟着一众辽人手足并用地在山间跋涉。
夜间的山中很安静,偶尔有马的嘶鸣和踏在岩石上清脆的蹄声。吴璘死死地拉住缰绳,盯着前面人的脚步,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许多地方小路已是贴着岩边,被踩踏的碎石悉悉索索地滑下山去,他的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心里一直暗骂死老哥吓唬自己。
一路有惊无险地翻上了山顶,上面倒是难得有个平台,前面传来休息的指令,吴璘拿出一张毛毯给马搭上,这才一屁股便坐在石头大口喘着粗气。
后面的人也陆续上来了。这支队伍不是精锐宫卫就是主将亲兵,言行间都是精悍的气质,一路行来无一人喧闹,停下后也都是默默休整歇息,随时待命。
吴玠也摸到吴璘身边坐下,吴璘不想再听他瞎白话了,赶紧将水囊递过去占住他的嘴。
吴玠接过了水囊,咧嘴扯出一个笑容。他喝过一口水,正要跟吴璘瞎扯几句,突然脸色剧变,低吼一声:“小心!”一把抓起吴璘往一块大石后跑去。
几声短促的惨呼声在同一时间响起。几个最靠前的翰鲁朵应声跌倒,后面的人纷纷找地方躲避。
顷刻之间又是一阵箭雨,辽军人嘶马鸣,又有几人连着马栽倒在地上。
躲在石头后的吴璘这才看清楚,箭是从下山方向五十步开外的一片树林中射出来的,那箭极长,只是箭镞就有将近二十厘米,箭箭楔入血肉之中,唯有箭尖透体而过,中者无不立毙。
辽人都是训练有素之辈,短暂的混乱之后,纷纷找到了掩蔽。吴璘看到耶律大石正躲在前方不远的一块石头后,朝他左右的辽人打着手势商量着什么。
辽人躲避起来后,树林中也没有再浪射,双方都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唯有一些惊恐不定的马匹正在两方之间的平台上烦躁地踱着步子。
吴玠嘶哑着声音说道:“恐怕是女真人,藏好了别轻举妄动。”
吴璘赶紧点头应是。
几声尖啸从树林中冲天而起,在寂静的黑夜中远远传开。吴玠脸色一变:“是鸣镝箭,他们在招呼援军了。”
那边耶律大石等人似乎也发现了对方的企图,再也按捺不住了。几个辽人猫着腰向马匹蹑了过去。
树林中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两个辽人应声倒地,其他的辽人见企图暴露,也顾不上危险,疾步冲向战马,口中嗬嗬有声。
马群骚动了起来,近前的几匹战马在他们的驱赶之下策马小跑起来,更多的战马被它们带动,在平台上乱窜起来。平台间一时尘土飞扬,两边的视线都被马匹遮蔽。
耶律大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纵身而起,冲萧剌阿不低吼道:“你带人左边包抄,其他人跟我上!”
辽人纷纷从藏身之处涌了出来,几个胆大的纵身跃上战马,低伏在马背上向树林中冲去,马群在他们身后渐渐汇集,其余的辽人纷纷摘下随身的武器紧随其后,径直向树林方向包抄过去。
吴玠低声对吴璘说:“你呆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不待吴璘回应,他便闪身出了石头,跟随辽人冲了过去。
领头的马匹速度渐渐加快,顷刻便到了树林边。树林中飞出一波长箭,直射伏在马背上的辽兵。有一支霎然中的,竟然将那辽人连人带马串在了一起。
跑在前面的三四匹马身中数箭颓然倒地,还有几匹马无人操控,收不住速度轰然撞在树上,狂奔的马群为之一窒。
然而已有几名辽人在马群的掩护下蹑到了树林中,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了白刃格斗的声音和不时的惨叫声。
树林中的那些人似乎并没有固守在原地,两路包抄的辽人扑了空。喊杀声渐渐向下山的方向传去。
吴璘瞪大了眼睛看着吴玠鬼魅般地在各种障碍物之间穿行,不一会儿便隐身在树林中不见了。
此时周围的辽人已经全部冲了过去,只剩他一人藏在原处。
一阵冷冽的山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现在岂不是一个摆脱老哥的绝好机会?
想到这里他一个激灵,纵身跳了起来,往来路冲了几步,却发现心中渐渐担心起吴玠的安危来。
他停下脚步,烦躁地来回张望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狠命地跺跺脚,口中骂骂咧咧地向发生战斗的那片树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