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凡世,四海帝君便被周遭车水马龙的繁华迷了眼。
宽敞的大马路一侧商铺鳞次栉比,另一侧柳堤河畔,万条垂着绿丝绦。河下泛舟的穿梭不歇,琴箫瑟瑟时近时远,歌舞戏笑一片升平。
大马路中间杵着言子归,他正蹲着抠起一块铺路的麻石板,啧啧道:“尽然有路了,还晓得垫上踩脚的。”放罢,站起来拍拍手,神情那叫一个不可思议。
路人看他的神情那叫一个有病。
他只来过凡间一次,那时候人还在穿兽皮,住山洞,打赤脚,差不多一个版本的尖嘴猴腮貌。全然不像如今看到的这般,一人生了个模样,有些还颇生得好看。
当然,再怎么好看,也是不及他的。
言子归自我感觉相当好的,“刷”的亮出来扇子摇两摇,好不风流倜傥。
一辆带篷子的红帘马车疾驰的冲过来,言子归“哟”了道:“知道使唤牲畜了,果然长进。”
赶车的不知是哪家的嚣张跋扈小厮,陡一见杵在路中间的言子归,怒目圆瞪,一马鞭扫出来。喝:“瞎眼的,滚开,没看见齐老爷马车呢!”
路人叫这一喝都拉过去目光,眼见那鞭子险险的就要扫那人身上。眨眼间,那人却闪现在了路边上,诸人都以为自己看晃了眼。
那赶车的小厮更揉揉眼,嘿,青天白日见鬼了不成。
言子归半眯眼盯着那跑远的马车,见鬼了?未必是说的自己?
他好幼稚,在自己身上丢了个只让赶车小哥看见的术,突然冒出去马车旁,慢悠悠走着边跟小哥搭话道:“嘿,见过我这么风月无边的鬼吗?”
吓得那小厮鼻涕都窜了出来,甩起马绳,抽风般嚎啕:“鬼呀!!!!”
但大体来说,帝君还是感觉凡界的人蛮好的,各方各面给你服务周到。
路过酒楼。
“公子饿了吧,来来来,进来坐,尝尝我们家口味独特的酥香鸭。”
凡间的戏本子上不是常有句话叫: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吗?言子归一想,也好,便进去了。
吃饱喝足,经过了茶楼。
“公子,公子,一看您就是有品位的主儿,来我们这儿试试今春刚出的碧螺春。保证您喝得口齿留香。”
香?这个可以有,言子归又进去了。
各种茶灌下一肚子,言子归感觉自己打出的嗝都是香香哒,美美滴的一抬脚就出了茶楼。
一路逛呀,玉器店、字画铺、古董店、陈衣铺……各种的去看了一眼,随意的挑了个一两样。心情好是不消说的,至于找仙帝私生子的事儿,权且放放,反正这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
这半路下来,他身后已经跟了一串的各个铺子的伙计。言子归扭过头去,露着雪白的牙,朝他们阳光灿烂一笑。
凡间的人真好,你吃他的喝他的拿他的,还生怕你闷着了,派这么些人一路跟着你说说话。
忽的,路旁一家楼里,杀出来一堆花红柳绿的姑娘。
这个过来摸他一把脸,“公子~~~”,那个捶他胸一粉拳,“公子~~~”。一个比一个喊得酥,一个比一个笑得娇媚,一个比一个吃他豆腐放肆。
言子归巍然不动的摇着扇子,白花花一片的酥(胸)在眼皮子底西晃来晃去。他却想的是,画屏要是这么来摸他捏他,自己会是何种感觉。
他这神游九天的,倒让一干等着要钱的伙计跟快着火似的。集体手脚发软,眼冒绿光,血流冲顶。这些娘们,看到有钱公子就跟狼一样的。
言子归这高深状一端,更叫姑娘们殷勤了。拉的拉,推的推,将他往楼里众星拱月般领去。
似乎、这个、那个,盛情难却呀。言子归抬起脚,望一眼门上的字念叨:“沉香楼。”
唔,看名字就挺有讲究的样子。
他问:“你们这沉香楼是做何种营生的?”
姑娘们轰然一笑:“公子莫不在逗趣我们姐妹,我们这沉香楼里呀,自然是营生的如公子这般的人物啊。”
此乃凡间的风月之地,言子归险些就领略领略了。
沉香楼门口起了一阵骚动,一身墨绿轻甲的画屏站在人群里尤为扎眼,男男女女的都看着她。她的面容本就生得极美,此刻目含威慑,醉心的美上添几分凌厉。尤其美人还拎着把巨剑,那份量看着都替她手腕子疼。画屏往那一站,浑身散发出的气势硬是迫得满堂的人都不敢说话。
她冷漠的扫过形形色色的凡人,冷声道:“刚才进来的公子在哪里?”
夹在人群里缩着的老鸨一听画屏这么问,顿时就神清气爽了起来。她的直觉里,这姑娘气势汹汹的,无非是自个儿男人来找花娘了。
她寻思着自己在这个条街上也是老字号了,随便来个小娘子就敢摆出砸场子的架势,这将来还怎么混。
老鸨挤出人群,趾高气扬的往画屏面前一站,指手画脚道:“我说小娘子,哪个男人没这点爱好,你说你长得再美,功夫再好,栓不住男人的心还不是没个屁用。走走走,你家男人不在这,我这里的姑娘们还得接客了。”老鸨也不敢太硬,生怕激得画屏真砸场子,想着轰出去算了。
楼上蹭蹭的下来一个人,拎着袍子,跑得匆匆。
画屏眼神一动,巨剑直指而去堪堪的抵在来人鼻尖尖处。剑尖那端,言子归盯着陡然刺出来的剑尖子,险些看成了斗鸡眼。
“小屏儿?”言子归见到面前的画屏更是意外,拍着胸口咋呼:“吓死本君,这人间的小娘子真辣,门一关就解起衣裳要来扑我,还好本君跑得快。小屏儿这莫不是赶来救我的?”
四周看他们的人,都瞪着眼睛看戏。
楼上跟下来一窜细碎的脚步声,想是那花娘追下来了。言子归正上神色,将这方圆之内的凡人都暂且晕住。
言子归的桃花眼噙上一丝笑若春风道:“感情小屏儿不是救本君的,那你倒说说,什么事值得你拿剑这么指着我。”
她这把剑有名曰吾生,她身上的轻甲,有名曰无往。乃是十万多年前帝神所赐。他依然很清楚得记得,那时站在神殿上的女子在得到这份荣耀时的灼目。
“得罪了,帝君。”画屏的剑端得笔直,面上的神情不是言子归熟悉了几万年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她仿佛如冲破了内心的桎梏那般,重又现出了当初望见她时那卓然于世的风情来。
铿锵大气的容颜,眼神里完全不复此前的颓然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