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人。”
宫人有条不絮,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陛下!”
她神色淡淡的,在宫人伺候下洗漱更衣,宫人瞧见她眼下青黑,小心问道:“陛下昨夜又没睡好?怕是又做噩梦了?”
元瑾懒懒的应了声,手伸进水里,低头看时,却发现满盆血液,她的手沉浸其中,鲜血淋漓,她神色骤变,大叫一声。
“陛下!您怎么了?”
她强稳心神,复又去瞧金盆里的水,明明是清水,却又似在一瞬间变得血红,血红色里,似有无数冤魂枯骨争相爬出,狰狞着要去抓她。
她惊怒交加,大步上前就将金盆给掀翻,清水洒落一地,宫人颤栗不安匍匐请罪。
“滚出去!”
宫人不敢迟疑,连忙退下。她一时头疼欲裂,踉跄后退倒坐在床榻上,华阳宫里只她一人,可她眼前却似乎出现很多人的影子,围着她转,转的她眼花心烦。
“元瑾!”
“你造反逼宫,谋权纂位,是为不忠!”
“你残忍狠绝,杀兄弑父,是为不孝!”
“你杀伐成性,为祸民生,是为不仁!”
“你薄情寡性,背亲负友,是为不义!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终不得好死!……”
……
“徒儿,你满手血腥,已是罪孽深重,若再妄造杀业,恐触怒上苍……”
……
“陛下是重情重义之人。”
……
元瑾似是陷入了梦魇里,上辈子的所有人来来去去,皆在她眼前转了个遍,铺天盖地似织成了天罗地网,将她缚的紧紧的,她想逃脱出来,却不得其法。
她醒来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上辈子的头疼病似乎也跟着来了,那些话也不断的在她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她心里似有魔气渐生,一双眼也变得通红,原本清秀的容颜一瞬间狰狞无比,胸腔里似憋了满腔杀意,急切的想要冲撞出来,她嘶吼一声,浑身煞气轰然外放,内殿里的茶具瓷器,古玩奇珍一瞬间摔了个粉碎。
她再也坐不住,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忘了自己双腿有疾,噗通一声就摔下床榻,床边的几案上茶具摔得粉碎,她正摔在上面,双手皆受了伤。
剧痛传来,她猛地清醒。
有宫人听到里面动静,匆忙进来,看见这情形大吃一惊:“殿下!”急忙过去将元瑾扶起,看见她手上的伤,更是脸色惨白,好似天塌了一般。
皇帝赶来的时候,谢楚予已经将元瑾双手包扎好,懿妃坐在床沿,旁边站着元昭,安乐抱着元瑾的胳膊好似要哭了的样子。
因宫妃公主的缘故,容城倒不好在里面,只在外面守着,看见皇帝打架,宫人皆跪了一地,他躬身施礼:“陛下。”
皇帝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进了内殿。沈二倒也是来了,拽着容城便问:“怎么回事?”
他们这两个伴读,承皇帝恩旨,倒不用在弘文殿等人,是可以直接出入重华宫的。
容城摇头,“我也不知。似是殿下昨夜梦魇了,还从床上摔了下来,伤了手。”
他昨夜实在偏殿过的,一大早起来正想去给元瑾问安,就听见里面惊呼声,进去一看,才发现元瑾诸般不好,殿内乱象几乎惨不忍睹。
“听说还将满殿的东西都给摔了。”
沈二诧异。
元瑾是怎么将满殿东西给摔了的?
皇帝进去就看见元瑾被包成粽子的手,以及她苍白的脸色,还不待问清楚就先发了一通脾气:“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朕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宫人皆匍匐在地,不敢吭声。
皇帝接着问怎么回事?谢楚予答道:“回陛下,殿下似是梦魇了,心神不宁……”
“好好的怎么就梦魇了?”
元瑾不说话,谢楚予自然不知,安乐瘪着嘴哽咽着说:“哥哥以前常做噩梦的。”
皇帝一愣,立刻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回想起元瑾在冷宫里那三年,再看看她的腿,脸色难看的厉害:“有人来惹瑾儿的不悦?”
这么多人围在这儿,元瑾觉得头疼,只好皱眉道:“没有,父皇,只是天凉了,受了寒,睡不安稳。儿臣累了,想休息了,您政务繁忙,还是回吧。”
整个皇宫里,也只有元瑾才敢跟皇帝这么说话,偏生皇帝还气不起来,看着她苍白的不成样子的小脸就是一阵心疼:“好好好,那瑾儿你先休息,朕就先回了。若是再有什么不适,只管派人来报朕。”转头对懿妃道:“你们也先回吧,别扰了瑾儿休息。”
懿妃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等皇帝留下一句:“主子若再有任何闪失,朕便摘了你们的脑袋!”离开之后,便也要回宫,安乐不肯:“我要陪着哥哥。”
元瑾对她道:“听话,哥哥要休息,嗯?”
安乐不情不愿的跟着懿妃走了,出去的时候,元昭看见容城,停下脚步,笑道:“听说三公子昨日受了伤,可是大好了?”
元瑾正在里面,容城见她面上却无丝毫担忧之色,眉头已皱起,按捺着性子答:“谢公主关心,已是不碍了。”
元昭却又笑道:“我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公子若是需要,我派人送来些?”
容城眉头皱的更紧,沈二在旁边对他挤眉弄眼,调侃他的好艳福,里面突然传来元瑾有气无力的一声:“容城。”
容城大舒一口气,立刻走了进去,元昭似是有点不甘心,却只能随懿妃走了。
沈二摸摸鼻子笑笑,也不知元瑾如何了,就想去看看,刚掀开纱幔,就愣在那里。
容城正坐在床沿上,元瑾整个人埋首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他手足无措,一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元瑾低声道:“容城,抱抱孤,抱一下孤。”
她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带着些哀求的意味,全不似以往那高傲的,淡漠的,永远不屑一顾的语气。
容城也不知如何就心软了,伸手抱住了她。
……
皇帝回了文华殿,只图安在旁边伺候。
“瑾儿怎么会突然梦魇?昨天还好好的,还能作难人呢!竟是谁惹着她了?”
图安无语,好似元瑾作难人,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且这宫中,哪个见了辰王不绕道走,怎会惹她?
“据说昨日晚间,福安宫的九皇子醒了。”
皇帝蹙眉:“元珍胆小如鼠,弘文殿里见了瑾儿就被吓得大病一场,简直窝囊!以前他再如何欺负瑾儿,朕只当他胡闹!没想到竟……瑾儿恨他也是正常,难道就因为他醒了,才勾起以前不好的回忆,竟至梦魇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任是谁断了双腿,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元瑾知道,只怕要说一句,父皇,您真的想的太多了,她的心有那般脆弱?
图安很不明白,皇帝一早就查出来害辰王双腿断了的人就九皇子,手中还有证人,却迟迟没有动静,竟是要做什么?
皇帝观他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道:“这件事,朕要瑾儿亲自处置。你知朕对瑾儿,一向寄予厚望。”
图安浑身一激灵,不敢再想,只小心道:“只是老奴这些日子见辰王,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皇帝皱眉,最后叹气:“瑾儿小小年纪,心思也太深了些,朕竟也看不清,若说她宁愿放过元珍,朕却是不信的。”摆手道,“罢了,不想了,瑾儿既然没有动静,你便以朕的名义,去看看元珍,顺便暗地里敲打敲打,别让人以为瑾儿不动,日子便好过了!”
图安更是浑身冒冷汗,他一向知道,皇帝对元瑾的心,那是偏到天边去了的,谁也及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