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放箭的猎人自称叫菏泽,他们三个是到这林中猎鹿来的。沙迦猜的不错,他们的确是图瓦人,这一族以渔猎为生,世代生活在这山系之中,过着隐居者一般的生活。见到这几个旅行者,热情地挽留他们到聚居之地留宿一宿。
天色不早了,如果不是他们出现,走不走得出这个森林都很难说。大家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乐姬儿对沙迦说:“你的手划伤了,我来帮你包扎一下。”
“没事没事。”沙迦揪了一片叶子把那根手指包起来,“一个小口子而已,真的不用。”
乐姬儿没再坚持,沙迦舒了一口气。
跟着这三个猎人,大家弯弯拐拐沿着小路绕着山行,又走过一个隘口,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在高山之中,群山围绕之中,一个大湖静静地嵌在山峦之间。湖水蓝的让人窒息,镜子一样映出天上白色丝绦般的云彩。北方的湖边是大片大片的冷杉林,南方则是绿意葱茏的草场,山羊和马匹也静静栖息于此。微风轻拂,湖面泛起珍珠般的涟漪。湖边坐落着一片小木屋,小孩子嬉闹时的尖叫声远远传来。
大家穿过草场,那个好客的猎人把他们带向族长家。镇子在湖水旁,地面铺着黑色的浮石渣,靠湖的地方修了一个小码头,几艘浅浅的木舟停泊着。几个小孩子首先看到了他们,有些害羞地跟在他们后面,躲在屋子后向他们窥视。透过开着的木门,可以看到女人在屋子里踩着纺纱车织着图案艳丽的布幅。
这里的人都穿着织锦的麻布衣服,包着头巾。小孩子们都穿着羊皮靴子,梳着辫子,睫毛翘起,圆溜溜的眼睛,脸蛋圆鼓鼓的,可爱的跟布偶一样。镇子上弥漫着酒糟的香气,虽然人们都好奇地打量他们,但是眼神中绝没有恶意。
穿过大半个镇子走到族长家。木屋的底座架空,上了几级台阶走进木屋,首先看到屋子正门里钉着一只鹿头,雄伟漂亮,鹿角分成四叉,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几把五弦琴。还有刺绣、兽骨等等。
族长走出来跟他们谈话,热情地挽留他们多住几天,讲些旅行见闻什么的。族长的妻子特别喜欢两个少女,看她们也算是风尘满身,就把她们带到镇子另一头。
等到她们洗完澡,头发湿淋淋地走出木屋,太阳已经西斜了。两个少女都换上了图瓦族人的服装,趿拉着木屐走在路上。免得她们受风着凉,那好心的妇人又拿了两块披肩来让她们披上。
乐姬儿走到屋子里跟陵修谈话,沙迦远远看到魆鹿站在湖旁,没看到其他人在附近,就向他走去。
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在晚风里晾着。一大块披肩裹紧了肩膀。她塔拉塔拉走到他身边,陪他一起看着湖面。
湖水非常平静,幽蓝得像一大块宝石。四面都很开阔,心灵也异常平静。在这样的自然里想不到其他事情。
“我老了就回到这里住下来,一艘船,一个木屋,一只羊。屋子的门对着湖,门廊上面摆一个摇椅,我躺在椅子上喝酒,看湖。”
“你一个人住吗?”
魆鹿看看她:“我跟你关注的点不一样。”
尽管远离人群这个想法让沙迦不太好受,但是既然是他,那她肯定愿意放弃其他的一切来陪他了。
沙迦想着自己的心事,要是这一瞬永远停留下来多好。
他捡起一块石头抛向湖面,石头打了七八个水漂才完全沉进水里。
“厉害!我从来玩不来这个。”
“手腕使劲,这样扔出去,再扔一个试试。”
“……不行啊,我说了我不会。”
沙迦的笑声那样开心,他们蹲在湖边,就像小孩子一样玩着简单的游戏。陵修远远看着他们,他沉默了。
这天晚上,因为有了新来的客人,族里聚在一起办宴会。喝酒吃肉不必说,族长弹着五弦琴,拨一次弦敲击一下木制琴身,唱起了古老的传说故事,有关那个车师将领帛赤延,击退了拘弥的侵略者,却被刺杀,身躯沉在了这个湖中,于是这个湖便有了自己的名字,就叫天将之水,图瓦人在湖边世代守候他的骸骨。
乌木小屋上挂起一盏盏油灯,酽黄的灯光中更加显得这镇子精致可爱。天上的星辰倒映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湖边的灯火与星辰争辉,孩子们的笑声激荡着湖水,在幽暗矗立着的群山之中回响。
魆鹿坐在门廊的台阶上,他身边围绕着一群孩子,扒着他的肩,在他脚下坐着。他正绘声绘色地跟他们说起自己在南方的冒险经历,说着雨林中的蟒蛇和麻雀一样大的蚊子,孩子们睁着眼睛看着他,随着他的讲述屏住呼吸。
“我也很怕那些怪兽啊,于是到了晚上,我就学猴子在树上睡觉。但是第二天早上一醒来,我发现我穿在身上的衣服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的?是别人拿走了吗?”小孩子叽叽喳喳问道。
这些小孩子,应该问是不是所有的衣服都不见了啊!沙迦在一旁不动声色偷听着。
“你们猜。”魆鹿卖个关子。
“是蛇!””蚊子!””老鼠!””牛!”小孩子瞎猜着,嚷成一片。
“都不对哦,是那棵树。”
“啊?那棵树要拿你的衣服自己穿吗?”
“不是,它把我的衣服吃了。”
小孩子叽叽喳喳质问着。
“因为我的衣服是牛皮做的,可能那棵树喜欢吃牛皮,所以夜里我睡着了,它就偷偷把我的衣服吃了。”他把一个坐在脚边最乖巧可爱的小女孩抱起来放在膝头坐着,“所以记住哦,如果你们也去了那片雨林玩,不能穿皮子的衣服哦。”
那小女孩安安静静地只是一直看着他,她那卷翘的睫毛,水灵灵的大眼睛,肤色像腊制品一样。她把自己可爱的脸蛋凑近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沙迦看到这一幕,觉得心都要化了。
小孩子也知道他帅啊。沙迦内心泪奔,看来自己竞争对手还是挺多的。
看来他挺喜欢小孩子啊,那么多小孩子,沙迦都不确定自己搞不搞得定。小孩子的纯真会让心里有一丁点杂质的人变得不自然,沙迦想到自己在古兕干的那些荒唐事,觉得不太好意思起来,她走开了。
她走进木屋,看到陵修一个人在喝酒,正拿着一只桦树皮杯子猛灌。黄色的灯光中,他的肤色显得格外通透,秀美的眼睛有些发红。他没抬眼看她,只是又喝了一杯酒。
显然他不太会喝酒,修长的手指端着酒杯,眼神饧起来。
“为什么你要喝酒?”她走向他,站在他面前问。
“为什么我不能喝?”他眼神一下子清醒了,盯着她。
“我不喜欢喝酒的男孩子。”沙迦笃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陵修诧异,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少女几秒才说出话来:“我干什么事是要讨你的喜欢吗?”他把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同时垂下头来,脸上换上了自嘲的笑。
“随便你咯。”沙迦说完,转身走了。
出门后看到奥伦和乐姬儿坐在一起,沙迦心下释然。
反正她现在已经成长为“可以保护自己”的一个响铮铮的女子了,哥哥再去保护其他女孩也不错。她和奥伦都知道,彼此的感情似乎超越不了亲情,现在来了一个乐姬儿,这样娇柔清丽的女孩,倒是和他挺合得来的。
只是乐姬儿像是习惯被人保护被人宠的女孩,只能祈祷哥哥脑子还是清醒一点,不要奢求短期内有大的发展。毕竟不是每个女孩都跟她自己一样,对一点点好都会记得那样深刻的。
看别人倒很透彻,只是自己的感情……野火焚身也毫无怨言的吧。
那句“我不喜欢”刺中了陵修。对于这个他一见钟情的女孩,他实在没什么自信。原来她知道,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内心是有多深情她都明白。凭权势去得到她会让他不齿,但是这样诚惶诚恐地爱慕一个女孩怎么可能打动她呢?但是陵修绝对不会去嫉恨别人,那种低贱的情感是不应该存在于他心中的。他应该具有的品质是胸襟开阔,不为任何东西所束缚,个人的情感绝不能阻止大业的完成。
沙迦虽然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就是大商人家,但是一直没机会问,问魆鹿他又不说。
“乐姬儿,你们去车师到底要干什么啊?”这天晚上,两个女孩睡在一张床上,沙迦悄悄问她。
“找人。”乐姬儿这么回答,“我们家被其他人排挤,所以,我们得去找人帮忙……复兴。”
“哦。”沙迦没再问下去。
这样骗他们似乎完全没必要,但是是陵修要她这么说,难道是“复辟”两个字会吓跑他们不再帮忙了吗?
以前还觉得车师那样遥远,但是旅程进行着,自己无论耍多少心机,车师还是一天天变近了。
那里有让她无法面对的人,逃避一天是一天吧。
乐姬儿睁大眸子看着黑乎乎的屋顶,她把被子拉高了一些,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