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瓦人聚居地逗留了两日,清晨在鸟鸣声中起来,喝一碗热热的茶炊,看木屋里飘出白色的烟霭。去草场上守着羊群看天地间光影变幻,或是跟随部落里的人去打猎,扛着一头黑麂走回来。划着小船在镜子般的湖面上飘荡,或是学着织那花纹繁复的布幅,晚间就在篝火旁喝酒,看着松树枝静静燃烧,松脂发出好闻的香气……在这样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过着与世隔绝、自得其乐的生活实在是让人不忍离开。
到了临行前那天早上,在路口一棵浓荫如盖的青檀树下,一个图瓦族少女站在他们的必经之地等待着。那少女手背在身后,穿着团花织锦裙子,垂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频频用手绞着辫子。她等的是陵修。
沙迦骑马经过她时看到了她手里拿的那个荷包。那少女简直就是那晚的小萝莉的长成版,沙迦可不能评论是否自己比她美一点。
也许是我的个性有点不同?沙迦想了想,好像也没觉得自己的个性是有多讨人喜欢,有时候还有点后知后觉呆呆的。纯真或是精灵古怪都不到极点,想必是有点中庸。反正在这个世上,别人怎么对待她她就怎么对待别人,不费心讨别人的喜欢,避开那些强烈的恶与恨,保持开心和无忧无虑就好了。
陵修下马跟那个少女谈话,青檀树下落了不少树果,站着这样一对少年少女,映着青山绿水,看上去如诗如画,十分般配。其余人默然把他们丢在身后走在沿湖的路上。
过了一会儿陵修骑马赶上来了,他超过沙迦走在前面。
沙迦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她那天晚上看到有女人对魆鹿表白,内心大受触动,还哭出来了。这会儿看到有女孩向陵修表明心意,心里一丝波痕都没有。是一丝都没有吗?沙迦看着陵修的背影感受了一会儿。嗯。一丝都没有,完全不关她的事。
沿着湖边小径走到湖水分流的地方,一条小溪潺潺流出,沿着溪流走在林中,这里的树林不像前一段那样茂密,阳光透过枝丫洒落下来,照在溪边岩石旁生长的黄水仙和红花石蒜上。马匹摇着尾巴安静走在溪旁,听着树枝上鸟雀婉转的叫声。
溪流一直向下奔流,经过几个小瀑布,从山崖开朗的地方向下看去,一条碧绿的河流淌在山间。
绛湾的名字不是凭空而出的,沿着河边的冷杉林走出山脉,河水在五颜六色的晶洞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形成红色、紫色、蓝色的湖泊。
在山峦间走了七天,羊皮靴子都被晚间的露水弄得浸湿发胀了。晚间露宿在比较干燥的青苔地上。看来乐姬儿已经熟悉旅行了,这些天下来没有一句不情愿和诉苦。除了陵修,其他人还是更喜欢叫她小乐。踩着岩石横渡湍急的河流,或是在破败、摇摇欲坠的古栈道上行走时,她都不需要别人的援手。看来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柔弱呢。
车师国就在绛湾和库水河之中的冲积平原上,是一个富庶强大的王城,那离他们并不遥远的都城四季都沐浴着充足的阳光,喜好黄金和豢养鸟禽,在舞蹈上更是登峰造极。那都城因为恢弘的布局和金光闪闪的外表还有一个别称:日光城。
第八天清晨,走出一片冷杉林后,看到群山的边界,两条宽阔的河流在此分道流去。远山呈淡紫色,中间是青翠的平原,草长莺飞,种植地和果园一碧千里。而在那远方,日光城的石阵城墙耸峙着,气度开阔地接纳着外来的朝拜与觐见。
王城共有三重城墙。除了精绝,就只有车师是历史悠久,王室种姓从未更迭的一个国家。且末是拘弥灭国之后才兴盛起来的一个附庸国,而遥远的锡兰更不知有多少个王朝更替。因为处在河的流域,地基承受不起太厚重的石墙,所以每隔一百来年总要推毁之前的石建筑修筑起新的建筑,旧时代的遗迹使这座王城的地基一次次被夯高,更加有傲视众国的气势。
日光城的华美,远远望去就让人歆羡。雪白的石壁泛出金光,高高的坐落在两条河流的夹拥之中。那样的气势,绝不是奢靡的古兕能比拟的。
“王城共有三重城墙,每一重守卫都更为严格。第一重里面就是普通百姓,第二重里面住着皇家贵族,养着精兵。第三重里面就是王城。库水河穿过这座城,有寺院叫昭怙厘,分为东西两座,隔河相对,在第一重城墙里面。”魆鹿看着远方的太阳城对他们说。
“你原来来过车师吗?”陵修问他。
“很早以前的事了。只是去看了看昭怙厘。”
车师对外来商人、僧侣、游客十分宽容。路旁的摊贩从城里一直溢出城外,熙熙攘攘。主干道上都是石板铺路,没有尘土飞扬的场面。除了繁荣的交易场面,车师对于主神的崇敬也是向来悠久。昭怙厘东神庙中祭祀有主神因陀罗的神迹,据说是神踩过大理石上留下的脚印。
从商贩聚集在两旁的主干路进城。暖和的阳光中,金色的骆驼上驮着蒙面美人,路旁穿着朱红衣的僧侣拿着转经筒走过,支起的布幅下有卖各种东西的小摊,一身白色装束的商人们为着香料和盐、牲畜聚在一起讨价还价。也有人卖檀香和念珠、经文拓片。
有一个皱巴巴的老女人卖着制巫药用的干蝙蝠、海鳗、蛇牙、泡在玻璃瓶里的一罐罐羊眼珠。干枯的手上还缠着一条红纹银斑小蛇。沙迦下马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其实她早就想学那些巫术了,有时候防身还是挺有用的。众人催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一从那高深的城门洞走进车师,看到斜向上的地基上的石质房屋,车师那傲然的气势完全吸引住一行人。这样富庶的国家,地理位置优越,简直是天府之国。人民安居乐业,这里的统治者想必也是个十分开明的君王吧。
到客栈安置下来之后,沙迦提出要去外面转转。
陵修和乐姬儿一进车师城就心事重重起来,他们说只想休息一下。
“大哥,你去吗?”沙迦问魆鹿。
“以后有的是时候,改天吧。”
“还很早啊。出去转转也不会耽搁什么的。”
“不了,我和陵修要出去办点事。”
“哦,我忘了,你们是来车师办正事的。”沙迦实在不想待在客栈里,还是拉着奥伦出去逛这偌大的王城去了。
“走吧。”他们两人一走,魆鹿就开口道。
“现在吗?”陵修低下头,看着自己握住的手。
“你还想等到哪一天?”
陵修戴上那只月白石扳指,用手指擦着戒指。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妹妹:“乐姬儿,和我们一起去吧。”
“不要。”她垂下头,“我只想一个人待在这。”
他们两人沿着主干道一直往里行到第二重城墙处。这第二重城墙也是白石所建,共有八个入口通往外城,每个入口都有六名士兵把守,里外都有十二人制的四队骑兵巡逻。每个通道处两侧都坐落着两只白石制的狮形犀角的神兽塑像。拿着长枪的卫兵就守在通道处。
来到那西南方向的通道处。两人下马。陵修见那站得笔直守卫在紧闭大门处的卫兵和那高高矗立的城墙,只觉得不太习惯。他从小进出王城,还从没需要通告过。
他把文书拿出来,踌躇着,思考怎样跟这些雕塑般的卫兵说话。
“等会你就跟他们说——当然你要先打声招呼,说我是精绝来的王室,我这里有一封文书,可否帮我转达给那个什么大臣就行了。”魆鹿抱着手,站在原地指导他。那副“这么简单”的样子,让陵修”再帮我这一次”的话生生咽在了喉里。
“……怎么打招呼?”他问。
“……就是用跟人打招呼的方式。”魆鹿看着他认真地说。
陵修大步向那些卫兵走了过去。
唉,真惨呐。这么个太阳晒着,还得穿这么重的盔甲捂着一动不动站好几个时辰。那些卫兵真是有毅力。魆鹿坐在离关卡不远的一家茶摊处,在荫凉下翘起腿喝着茶。
过了一会儿,陵修走回到他身边,把刀往桌上一扔。
他看起来正等着被发问。
“怎么了?”魆鹿慢悠悠朝那些卫兵的地方瞟了一眼,仍然是六个人形雕塑没变过。
“他们说,那个大臣拒不接受任何跟精绝有关的文书或是信物。”
“不会吧?”魆鹿思考了一番。“那个大臣,你听你叔父说起过吗?”
“我听他说过。叔父原来是使臣,十五年前出使到车师来过。那是车师的三朝元老,王室依仗的左大臣。虽然现在算是退隐了没什么实权,但是话语在朝廷中还是很有分量。”
“那么说是个比较正义的老头儿了?”
“谁知道呢,叔父说只要报他的名字,那个元老都会接见我们的。这下麻烦了,我都不知道叔父见到车师女王没有,如果他跟我们一样,连这都没进去那该怎么办?我们真的连这么一个小关卡都过不去吗?”陵修想了想,“要不然晚上我们翻墙进去吧?不然杀了他们冲进去?”
“哎哟,又不是只有杀人才能解决问题。并且,那些巡逻骑兵又不是吃白饭的。”魆鹿喝着茶打量着这入口。“办法也是有,只怕你不愿意。”
“什么办法?”
“车师有一点挺好的,没人会随便掀女孩儿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