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华冥耶之前在他要走的时候送给他的,“虽然我们打了一架,不过我这人不爱记仇,这戒指是我华冥耶专有的信物,以后来古兕,我一见它就知道是朋友来啦。”魆鹿一下一下抛接着戒指似笑非笑:“哦,朋友。”
但是如今华冥耶不再像以前一样会被几句调侃弄得脸红了,她皱着眉说道:“魆鹿,既然是朋友,我就以朋友名义再帮你们一次吧。只是我再不想被这个词束缚了。”她挥挥手没有让他再说下去,只是来到城门下把令牌抛给侍卫:“我奉华谷熵首领之命来,把城门打开吧。”
城门轰然而开,一条车道通向广阔的山地。河流、森林、山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山坡上放牧着雪白的羊群,和风中掺杂着风信子和蝴蝶兰的香气。
去往车师的这一路尽是湖光山色,让人心旷神怡。回望古兕,那金色的城墙渐渐隐没于群山之中,库水河宽阔宁静,宛如一道宝蓝色绸带流淌在起伏连绵的山峦之中。这山系近河的一面较为平缓,草场从山麓的车道往上延伸,高山上生长着笔直苍翠的冷杉林,薄薄的白色雾霭笼上山头,因为是雪线之下的群山,所以虽然巍峨而没有过于冷峻。背河的一面山壁是陡峭的石崖,在几座山之间眺望,还能远远看到绝壁上行走自如的扭角羚或黄羊,雪枭在群山之中迎着阳光盘旋,羽毛在空气中抖动。
和煦的阳光在云层之中折射着,天地间光影变幻,百灵时不时婉转的啼唱声中,时光像被阳光晒暖的透明溪流一样自由流淌而去。
在这样明静的环境中沿着车道前行,看山峰由远到近,看着路旁空灵的蝴蝶和蜜蜂扇动翅膀洒落在颜色纯净的花朵上,听着谷底往上传来的河水奔流的声音,真是觉得时光悠悠度过,人静马闲,不必匆忙赶路,可以在这样人间仙境般的地方自由无拘束地赏玩,实在是一种福祉。
午后,阳光在大片云气之中倏忽变幻,一行人在一个草坡稍作停留。草坡往上是青翠得发黑的冷杉林,往下是山崖靠拢、河水奔流泛着白沫的隘口,阳光从云海之中射出到草坡上,绿绒蒿、龙胆花、翠雀花、金露梅、桔梗、野朱桐、鸢尾各种各式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深蓝、明黄、粉红的花瓣在阳光下犹如洒上金粉一般闪烁。
马匹在一旁吃草,乐姬儿坐在一块黑色的大石头上,蹬着不太合脚的马靴。她那细密的鬈发剪得刚齐肩,发尾翘起,笼着一张不施脂粉也粉白黛绿的脸,更加显得灵动。她对湖光山色、花花草草不像沙迦那样上心,扳了扳鞋之后,她撑着头看着远方,在暖和的阳光照射下闭上眼睛。
这样娴雅自得的样子,实在是很难得。她是习惯了从小作为众人的中心的,就算没有其他人的半谄媚半嫉妒的奉承,她也清楚地明白自己在这个世上的位置。这点关于世事的明达,周身都在自我约束的一个无形屏障里,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气概。就像沙迦而言,别人再称赞她,她自己找不到一个方向,就会永远疲于奔波。
“嗨。”沙迦手里握着一束野花走过来,坐在她身旁。
乐姬儿睁开眼睛,看着她手里的花,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这些花真好看。”
“我比较喜欢花草什么的。”沙迦拨弄着花。
乐姬儿似乎有心事,她撑着头,又陷入沉默之中。
“……乐姬儿,你和陵修都有楼兰的血统吧。”沙迦问出了这个让她好奇很久的问题。
“是,因为母亲是楼兰人。”她想了想又说:“我两岁时她就去世了,我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
楼兰送来和亲的母后让父王如获至宝,这样的偏爱也延续到子女身上,这就引起宫廷之中的一系列明争暗斗,那些有内亲外戚支持的妃嫔会对母后一个人干出些什么来也不难猜到,蝇营狗苟之事见得太多,这才让她那么早就郁郁而终吧。
乐姬儿对于她的早逝的母亲考虑过很多,那样清冷的深宫,呆久了就知道孤身一人时的时光真是会腐蚀人心,会让人发疯的。她越来越理解母亲的愁苦,那种忧愁跟着血脉让她传承了下来,虽然可怜,但乐姬儿绝对不想重蹈自己母亲的命运。
“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是她的嫁妆,是和田玉制的。共一对这样的玉玦,我和哥哥一人有一个。”她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来把那枚蝴蝶形的玉玦递给沙迦看。
沙迦往陵修那边看了一眼,只看到奥伦正向这边打量。
这样贵重的东西……沙迦萌生出何德何能的念头,陵修真是古怪啊,放着这样高贵的妹妹不去欣赏,倒要来欣赏和他格格不入、心直口快的自己。就乐姬儿那样的派头,她学三辈子也学不来啊。本来嘛,和自己性格经历相同的人才能相互理解。陵修的确有那么种贵气,应该也会讨很多女孩子的喜欢,但是她就是更为欣赏魆鹿那样纵横四海、桀骜不驯的样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恐怕要让他失望了。沙迦看着那块精致的玉玦心想。
经过这个隘口之后,横亘在眼前的是一座看上去幽深密闭的山,车道隐没在绿得发黑的冷杉林中,松树林中丛生着叶片有巴掌大,树皮光滑的白桦树。行入山中,因为前几天下过雨,车道被山林中浓重的水汽和腐烂的树叶弄得泥泞难行,到达半山的一个路口时,车道被一棵倒下的松树拦腰截断了。
这棵松树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松盖铺展开,把窄窄的车道遮挡得严严实实。看着车道两旁也是遍生着刺棘灌木,移走它或是绕过它都不太可能。
三位男性主力在前方商量着怎么办。
“我们在这等一等,等到商队经过,把树砍断移走就好了。”陵修提议。
“我们还是绕道吧。”乐姬儿调转马头,“我不想在这么冷的林子里待着。”
既然是乐姬儿这么说,大家没有太多异议,只是陵修皱了皱眉,这些天来,他总觉得妹妹在有意拖延时间。
除了车道,还有一条路蜿蜒着翻越山峰,不过这条路要难走得多,路旁杂草荆棘丛生,加上天湿路滑、陡峭盘旋,大家都下马深一脚浅一脚跋涉着。
深入密林之中,冷杉林中雾气弥漫,苍苔上凝着露珠,听见密林之中雀鸦声声啼叫着,更觉阴湿冷清。偶尔有阳光穿过云层和树冠照在乱石中的石松和银兰上。
“这样的林子,是野兽潜伏之地。”魆鹿悠悠地说。
“棕熊?野狼?”跟在他身后的奥伦问道。万望不再有野兽出没。
“这个季节,它们不会那么饿的。”
“这么个荒山野岭,远离大道……”奥伦没再说话。毕竟这主意可是那么一个玲珑可人的女孩提出的。
“这里有人居住吗?”陵修问道,“这路好像把我们引得越来越深了,我们不会到天黑都走不出这片森林吧?”
天色还明亮,但是前路曲折地消失在密林里,偶尔的鸟声在停滞无风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走吧,现在往回走也来不及了。”魆鹿没什么二话,继续前行。
“我想起来了!”没走多远,沙迦突然冒出一句。
“想起什么来了?”奥伦回头看着她。
“我听族里长老说过,有一个族系是从车师分离出来的。据说是有一个车师的将领,打退了拘弥的侵略者,自己却沉在了一个大湖里。他手下的三千士卒,就在湖旁安营扎寨世代守候那位将领——那个湖就在噶什尔山脉里。”
“是吗?我怎么没听长老说起过?”奥伦不大相信她。
”湖叫什么名字我忘了,那个族群叫什么来着……“沙迦一边思索,一边用手拨着路旁高高的蕨类和灌木油绿的枝叶。
”他们叫……图瓦人。”沙迦想起来。
“咝”——她的手指被刺棘划开一道口子。“怎么搞的,这草上面有刺啊。”沙迦缩回手看了看,血珠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沙迦牵着的那匹马不受控制地惊惧嘶鸣着跳了起来,前蹄抬高向她践踏去。事情发生地太突然,人人都没反应过来。
一支箭怵地擦着她的耳侧射到旁边的冷杉树上,马蹄偏了偏,险险地避开她。
“我们是好人!”沙迦没管马,举起双手。
大家疑疑惑惑地都举起手来。
草丛一阵响,传来三两个人悉悉索索商量的声音。一个男人从松树上跳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大家视线里。身后还有两个身影藏在树林中。
这男人穿着长马靴,背后背着箭筒,猎人装束,腰间别着刀,脸上蓄着胡子。按刀站着,看上去也是硬朗帅气。
他摸摸脸说:“那个……你们的马发慌了,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
“没事没事,我的马经常发慌,它胆子小。”沙迦冲他灿烂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