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魆鹿独自穿过暗黝黝的回廊。他被一些人留下来多灌了几壶酒,晚风吹得他有些如坠云端起来。一旁的窗投进大片皎洁的月光,此时向外望去,千里戈壁尽收眼底,山峦如墨,明月似水银倾泄,远远传来胡狼的叫声,也是千里之外,仿若隔世。
他走过一个拐角,忽然被一个人拉住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是沙迦,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这样相信自己吗?魆鹿想起很久以前他所扮演的兄长的角色,那样被依赖,无保留的相信。这个女孩只要自己稍微护着她一点,她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毫无保留吧。理由她不说自己也知道,她相信他。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女孩了,那些他惯用的手段,怎样逗女孩子开心,怎样说柔情款款的话,他还是没忘记啊。并不陌生的感觉,或许是他这么多年求之不得也说不定。
魆鹿迷迷糊糊想到往事,还是回到现在的情况上来了。“你拉着我干嘛?要去哪儿?”他问着拽着自己走的女孩。
“你答应过的。”沙迦蹦出一句,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神情就像一个有了好东西想给大哥哥显摆的小孩子一样。知道就算是一只蛐蛐或是几片花瓣他也会买账夸她的。
什么都没变对不对?这样的微笑也没变对不对?魆鹿不由也微笑起来,不语,等着看她显摆。
沙迦心里打着鼓,就像偶尔逃离大人管制的乖小孩一样,有魆鹿陪在她身旁,她什么都不怕。她拽着他穿过黑乎乎的狭长陡峭的楼梯走到上面一层,那是凫落窟的秘密所在。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魆鹿伸手护住沙迦,不让她靠近破败失修的木制护栏。走廊十分狭窄,沙迦走进一个离他们最近的房间,刚到里面不由得轻呼一声,因为洞口很小,这里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宽敞,不过也挺空落落的,在黑暗里只能看到四壁壁画上微微的光芒,”颜料里面掺了萤石。”魆鹿向沙迦解释道。”这里太暗了,没有油灯吗?”沙迦四面寻找着。
“画壁画不易,油灯会把壁画熏坏的。”魆鹿解释道,“你太心急了,等到明天都不行吗?还是因为你是属老鼠的?”
“白天撞见那些人多扫兴!”沙迦这么说,也不知道“那些人”指谁。
她不肯空手而归,非得每个洞都钻一遍,他们在回廊里休息。沙迦注意到魆鹿靠着墙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神里读不出任何东西。这样的眼神让她慌张。
“我今年就满十五岁了。那时我就成年了。”沙迦说。她的目光时不时扫过魆鹿的脸,这里那么安静,除了清风明月就只有他们两人。
“嗯。那时你准备怎么办?”
沙迦垂下头咬了一下嘴唇。她一只脚蹬着身后的墙面,手背在身后。
“我本来没有生日,所以生日都是和哥哥一起过的,就是两个月之后了。我们族的女子都是未成年就不能离家,一旦成年就得跟着丈夫了。”
魆鹿看了她一会儿。“你成年的时候我会送你礼物。”
“我不要你的礼物,那个时候你还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沙迦认真地看着他说。
“当然。“魆鹿没有避开她那认真的目光,虽然这份诚心有些沉重。但看看她那完全未遭外界损害的脸吧,那样新鲜而纯真。”该回去了,小沙迦。”魆鹿揽过她的肩推她走上前。
魆鹿第二天去和戎日逐说了一声,沙迦就这样容易地拿到了他藏经阁的钥匙。
藏经阁是戎日逐专门开辟出来的一个储存经书法器的房间,干燥宽敞。“省得你去看壁画,那里危险。”魆鹿递给她钥匙时说。“对了,看看就好,不要翻得到处都是。也不要打开里面别的什么门。这是那个可恶的沙匪头子说的,不是我说的。”“知道了。”沙迦满心欢喜接过钥匙。男孩子们都去跟着魆鹿展示擒拿术去了,这下沙迦有了空闲,没人挡着她了。
走到二楼尽头的房门前,沙迦打开门上沉重的一把铜锁。推开门之后,不像她想象地那样灰尘满天,而是干净宽敞。只见里面卷筒的经书分门别类好好地放在檀木架子上,那羊皮纸张摸上去都让沙迦心生敬畏。一排排的檀木架子后,是一张案台和草垫,看上去清幽得不像是沙匪窝的作风。一旁的壁柜上摆满了舍利子,檀香,人骨念珠。据说这人骨念珠是用最虔诚信徒的手骨和眉心骨磨制而成的,这一百零八颗珠子是用多少人的骨头制成的呢,沙迦就不知道了。还有种种头骨鼓、****、佛冠、法螺、项珠、骨笛,金碧辉煌,镶金带玉,都是珍贵无比的宝器呢。不过戎日逐既然能放她进来,也就不怕她敢私拿这些宝物吧。沙迦点燃一旁青铜雕花的烛台,坐在草垫上看着一卷最大的羊皮卷。
这羊皮卷上写的什么,沙迦只能看个一知半解。上面的字虽说她也认识,但是连在一起的意思她就不懂了。据说为了防止功法泄密还是为了保持神秘感,这书写的人都会采用一种独特的书写方式,要么是拆开部首偏旁重新排列,要么就是打乱文字排列方式,或是反写文字,种种这番错综复杂,不是有诚心或是足够钻研的信徒是领悟不了其中奥义的。但是听过族中长老讲过不少拘弥的历史,沙迦对着上面的图画大概也能看懂个七八分。
最先的一副插图是一群衣着褴衫的人在深山中掘矿冶炼,他们掘出的是一架巨大的骸骨,生着双角的头颅,头颅眉骨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独眼,是水晶一样的质地,许多人在那巨大的眼睛前痛苦地捂住双眼,眼睛里已经流出血泪。一个穿着金色法衣的人指挥他们磨碎骸骨投进熔炉,从里面流出血红色的金属。一个头戴金冠的人指挥奴隶将这金属打造成刀剑武器。这就是拘弥国从阿修罗的骸骨中冶炼出金属的经过了。
一个王将他手中的权杖掷向一群红发绿眼,在烈火中惨叫的恶鬼,权杖底端是那血红色的金属,直对着一个女罗刹。这个突出的罗刹倒没有被过分丑化,没有伸到下巴的獠牙,神情并不狰狞,体态也有女人的身姿。长长的红发盖住裸露的身体,倒有几分妩媚。想必这就是拘弥国王灭族罗刹娑了,只不过他单单留了一个女罗刹作为俘虏。
第二张图是王与大主祭对峙的场景。主体上那圣人般的大主祭身披柔和金光,像是救世主一般尊贵,两手一只拿着一把血红色匕首,一手拿着一个头盖骨,他的意思应该很明确了,是要王杀了那个女罗刹,留下她只会造成惨剧。王则一脸倨傲,他站在王座前,表明他的权位。而在他身后,那个换上华服的女罗刹回头看着他们,显得魅惑又嘲弄。
第三张图,便是一个侍女惊恐地倒在地上,从倒落在地的匣子里滚出一个头颅,那是大主祭的头颅。而那半躺在软榻上的女罗刹脸上是妖媚的笑容,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原来她怀上了拘弥国王的孩子。她的手腕脚腕上,都戴着那刺目的红色手链。
第四张图,沙迦就不怎么懂了,那是一片火海之中,大主祭又重新出现,不过一身黑色,失去了圣光王倒在一旁,那女罗刹浑身是血,红发绿眼,皮肤上爬满黑色的纹路。她高高地举起一个婴儿,似乎要递给大主祭。天宫外,一支军队势如破竹杀了进来。
也许是这个女人悔改了吧。人之将死,因为今生作恶太多难免会担心来世的业报,所以打算皈依圣人,聆听教诲吧。沙迦实在看不懂那晦涩难明的经文,她合拢经书,想着时间不早了,也该出去了。
放下经书,沙迦注意到这屋子里只有那案台后挂的一副刺绣毛毡不太符合这里清心寡欲的气氛,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摸。
隔着厚厚的毛毡,沙迦摸到一个圆环状的东西。
难不成是个门环?
沙迦掀开毯子,果然发现一个暗门。这暗门不到正常门的一般大小,是悬在半空的,只能爬进去。
既然看到了这扇门,就没有不打开看看的道理,反正只是看一看,这么个小门,里面顶多装了个不一般的宝器。戎日逐怕她偷了不成?只是看看眼界而已。
这暗门只是用门环拴上的,沙迦费了一番力气拉开门环,刚一打开,里面一阵风灌了进来。
“呵。”看到这门后的情景,沙迦忍不住惊叹一声。
这门后是个无比开阔的空间。
沙迦拿着一把烛台,从门里钻了进去。
这门后才是凫落窟真正的藏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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