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三个住的地方和沙迦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本来空房间挺多的,首领一味让异性保持距离,也是煞费苦心。在沙迦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魆鹿跟她一一讲明。原来沙迦既然让那群喽罗兵”见识”了,他们也就没有理由不带他们去见首领,何况魆鹿吹的号角就表明他熟悉他们的规矩。魆鹿一路把她扛回凫落窟,见过首领向他说明一番后,就安排他们住下了。魆鹿在五年前经过凫落窟,那时他刚从南方回来,想尽快到古兕,就直穿过这里,刚好遇见这群沙匪。沙匪向来也只打大商队的主意,看到独自一人的魆鹿倒是深感稀奇,以为非勇即谋,准备招安他。魆鹿被押着引荐给戎日逐,那时戎日逐已经患上了偏头痛。魆鹿用他从南方巫医那里学来的一些医术治好了他。本来戎日逐是断不肯放他走的,只是魆鹿十分诚恳说他四海为家,留在这也不过是一个工具,绝对不可能真心在这一隅之地称王。这话没有触怒戎日逐,倒不再强求放他走了。走之前就送他号角,告诉他号声里的规矩,不论何时他需要帮助,都会倾力相助,不过不敢保证下次遇见了还放他走。就算是工具,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大有作为的工具。
这次重逢,戎日逐不再像五年前张扬跋扈,想必帮里权力之争也让他日渐身心俱疲。他早就醉心拘弥传下的功法言说,守据在凫落窟,其实也是保护这里珍藏的法器经书不被破坏。其实他很守戒制,不喝酒不吃肉,也会面壁冥想,背得出整本整本的经书。他当然听闻过拘弥天宫,了解拘弥国王如何用阿修罗骸骨里冶炼出的金属灭族罗刹娑,又是怎么被一个女罗刹蛊惑斩下了圣人伐楼拿的头颅,致使无比兴盛的信仰毁于一旦。传说就在这凫落窟里,不知有多少信徒以伐楼拿为蓝本,穷几代人之力画出壁画。拘弥国王处死他后,有三千追随他的信徒坐化在自己凿出的洞穴之内。
“这么说,戎日逐霸占着这普陀圣地,是因为他也是那个大主祭的信徒了?”奥伦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
“他杀人那么多,想必也有点良心不安吧。”陵修说道。
“不过他也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吧。还这么仇视女人,这我可搞不懂了。”奥伦抱起手。
“会不会因为……那个大主祭是因为一个女人才死的?”陵修说出猜想。大家担心地看着沙迦。
“这关我什么事啊。这种心理太变态了。”沙迦翻个白眼。
话虽这么说,沙迦实在有点忐忑,既然戎日逐仇视女人,她的身世似乎又跟罗刹扯上了关系,没理由戎日逐不对她虎视眈眈。沙迦悄声问魆鹿:“如果首领头子要杀了我怎么办?”
“他不是说你有意思吗?别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我们逃走吧。”沙迦冲他可怜巴巴地眨巴着眼睛。
“这里方圆十里都是戈壁,逃出去要么被抓回来,还是你想被狼啃个干净?”
“不过我有点提心吊胆的,简直是活在死亡威胁里。”
“嗯。我给他看了看你那条手链,对他说,这个女孩子可能是被某个道法高深的法师封印了本质,简直是只有那位圣人才能办到的事。”
“那位圣人……伐楼拿?”沙迦讲出这个高贵的名字。
“对。戎日逐只是对给你安上这手链子的人感兴趣。至于他讨厌女人,算了吧,跟你更加没有关系,安心吧。”魆鹿懒懒地解释道。
“那他是为什么?”沙迦想问到底。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我知道的全部都跟你说了啊。”
“不,你是怎么治好他的病的?是用香料?草药?你不会是跳巫祈福治好他的吧?还是哪个耍蛇用蛊的女人教你以毒攻毒的?”
“放过我吧……”魆鹿扶着沙迦的肩,把她推出门。”你赶我走吗?”沙迦把手放在门边上,不信他敢关门。
“你想怎么样?”
“嗯,晚上再来找你,那时候不能不理我哦。”
“是吗?”魆鹿斜起嘴角露出那种最邪气的笑容,沙迦还没想到他的笑容里有什么蹊跷,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前,他就把门关上了。
“你这人真讨厌!”沙迦尖叫一声。
“你这人真讨厌……”奥伦靠在门边环着手学着她说了一句。没错,在魆鹿面前,她尽可以当一个小孩子,因为他的年龄比她大得多,再怎么胡闹也不觉得有多不妥。只是哥哥觉得她不能这样吧。
一下子被拉回现实,沙迦昂起头不理会奥伦,径自走了。
这里奥伦仍旧靠着门,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满心苦楚地跟陵修抱怨:“我还以为她跟别的女孩有什么不同呢,以前也没见到这么放荡的作风。现在就因为那个半路杀出来的魆鹿,成天跟着人家屁股后面大哥大哥地叫,现在干脆直呼名字了。拜托,那个谁,年纪当她爸爸也够啊。这姑娘魔怔了。女大不由兄,哎。”
陵修淡淡答应了一声嗯。
“你说,她是不是疯了?我对她一直都不错啊。”奥伦摸摸鼻子。“可能是之前跟她提我们俩的婚事,唐突了一点。”
“你们俩的婚事?”这下陵修呆住了。
“废话,我们可是娃娃亲,她不是我亲妹妹,是我妈从小养大了她准备给我当媳妇的,哪成想现在追着别的男人跑。”奥伦一副想不通的表情。他毕竟不得不承认魆鹿的武艺有两下子,人也不错,不想就此抹黑他,就找了个他让沙迦倾心的理由。”嗯,沙迦原来不讨爸爸喜欢,女孩子嘛,终归想讨比她大的长辈的喜欢的,过了这股劲就没这么上心了。”奥伦说服了自己,略微放下心来。
他看陵修闷闷的,问他:“是不是她那天那副鬼模样,你怕她了?”
“我没有,希望你们不要那么疏远吧。有什么事,我也想知道。”
“行!”奥伦倒觉得和这小子惺惺相惜,毕竟都是父母双亡的人,也都有个妹妹,况且陵修的妹妹还不在他身边,想来也是孤身闯荡的人。”我妹妹从小不怎么正常。”奥伦总结道。“我是六岁的时候从野地里把她带回来的,当时觉得是哪个部落把她丢下的。刚到家时不怎么会说话,吃生食。我妈妈一手养大她,什么都教她。她小时候喜欢用刀子割自己,流血了就笑嘻嘻地给别人看说一点也不疼。她只要一摸什么动物,像是羊啊牛啊,那些动物都会吓得全部趴下。她隔得老远只要盯着一只鸟或是兔子什么看一段时间,那些东西都会直接吓软乖乖等着被人捉。”
“是吗?”陵修皱起眉头,没想到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孩真是不太对劲呢。的确,当初也不过对视上那黑沉沉的眼睛一眼,他就无可自拔了。
“谁知道她是什么呢?从小到大,长辈们说的话,我们全家都听得够多的了。不过她知道自己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也哭着要别人不要杀她抓的鸟和兔子,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这么干了。她学习调制那些香料,身上带着香料味,动物也就不是很怕她了。”
“听魆鹿说这都是罗刹的特点?”陵修说。
“这个词,你不觉得是禁忌吗?”奥伦严肃起来。
“……只是在外表方面像,也没什么不好。”陵修微微一笑。都是绝美的生灵。
“不,沙迦这人我很清楚。她不能是一个怪物。既然是个普通女孩子,就不应该觉得她能整出什么大乱子来。我绝对不允许别人作弄她。她还是安分点比较好。”奥伦说。陵修觉得他这话也不无道理,照罗姆族人想来,能在混乱的中土局势中逐水草而居,和王朝更迭纷争离得越远越好,这样的自由生活就很是让人满意了吧。
只是……沙迦注定不普通呢。既然是陵修想要的东西,还没有他得不到的呢。只要他到了车师亮明身份,权势又会回到他手上,那时要得到这么一个普通女孩又有什么难的吗?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女孩眼里只有那个人……
这天晚上,戎日逐有意让魆鹿和沙匪里武艺高超的人比试。虽说是宴会上的助兴,看得出来也有一番暗流汹涌。比试在大厅里举行,围成四周的席面,戎日逐坐在最上方的熊皮席位上,墙壁上的挂灯全部燃起,影影绰绰之中,装饰用的公鹿头和彩绘罗刹的穹顶都显得诡异。陵修想到父王被刺杀的一夜,也是这种宴会和托助兴之名不怀好意的献技。“小心,那些人个个不怀好意,如果输了的话,我们死无葬身之地。”陵修提醒魆鹿。
“不能不去,戎日逐可以应付,但是想想我们这还有一个姑娘呢。驳了她的面子怎么成。”魆鹿笑笑,走上场对那点名要和他比试的人说:“动刀子总归不好,还是搏斗吧。”
“行。”那人戾气一笑,把手里的刀子扔给旁人。
沙迦在大厅二楼,坐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的比试。因为她藏身在黑暗里,不怕被人看到。“这不是那个该死的小头目吗?”沙迦看清了那个和魆鹿比试的人。她记得那个小头目是怎么用刀子在她鼻子尖上比着露出让她寒心的狞笑的。”看魆鹿怎么把你打趴在地上吧。”沙迦咕哝着。
那头目摆好架势,围着魆鹿转了两圈,大吼一声扑了上去。
一个轻松的反手锁肩,那头目已经双膝跪在地上,脸憋得通红,听得骨头喀拉喀拉响了两声,看来他的肩膀是脱臼了。
奥伦看得呆了,想来魆鹿和他比试时没用什么力啊。
“我就知道!”沙迦开心地叫了出来。
在这之后,那头目的跟班不服气地要和魆鹿比试,但是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从侧面、后面进攻,魆鹿总是能只用一两招就把他们撂翻在地,丝毫不留情,拧得对手骨头嘎嘎作响,甚至让人当场求饶。他的招式毒辣诡谲,在场人没几个人能看清。陵修知道,这就是且末擒拿术最高级的水平,他自己也跟着本国的将军学过几招,后来因为太艰难就弃练了,和这完全不可比。练这种擒拿术,老师和学生的素质都要高才行,看这情形,魆鹿应该是从小就习练,半路出家的沙匪空有蛮力,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戎日逐举起手拍了两下叫停,对于这场比试十分满意。“好了,现在大家都清楚我们客人的实力了吧。你们私底下想什么我也知道,只是客人宅心仁厚,不愿跟我们起冲突。大家都是兄弟,以后就不要伤了和气了吧。讨教就行,不要比试了。”这话一出,似乎大有已经把魆鹿收入麾下的感觉。那坐的离戎日逐最近的一个头目说:”哦?首领这是已经把这位兄弟收入我寨下了?”
魆鹿站在正中,揣度着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我岂敢和首领称兄道弟呢。”
“哎,话不能这么说,首领有心抬举你我们有目共睹,你打幌子就太不痛快了。加入还是不加入?”坐在另一边的一个头目说。
戎日逐冷冷地看着帮派里的勾心斗角。他说:“不要问了。先喝酒,讲义气,又不是争意气。”
魆鹿拱手行礼,回位坐下。
这下看来离开凫落窟倒是艰难了。这帮里的两方,一方是怕魆鹿留下让戎日逐垂青,另一方又是巴不得他留下分散势力。
沙迦不懂这些暗流,她只是看到这一晚她的英雄出了风头,为她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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