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看着林雨言玉手一挥,壁炉中红色的火焰瞬间变成了那种熟悉的青碧色。整个房间都被这股绿色弄得十分地诡异。原本温暖的房间渐渐冷了下来,甚至温度有越来越低的趋势。江宁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衣,此刻更是忍不住跺了跺脚。
林雨言的动作不紧不慢,左手在林佑巽的身体上摸索着,分别在他的胸口、后腰、肚子上各捶了一拳。但是江宁没有听到肉碰肉的声音,反倒是有一种用铁锤砸石头发出的砰砰声。
江宁坐在原地,伸长着脖子好奇地打量着林雨言的动作。
林雨言在击打完了之后,反身一招手,壁炉中的碧绿火焰如同流水一样躺了下来,将壁炉前的两个人包围了起来。江宁看着林雨言抽刀在林佑巽左手手腕竖着割了一刀,那些碧绿的火焰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开始兴奋地跳动起来,纷纷顺着伤口朝着林佑巽的身体里钻去。
江宁注意到林佑巽从始至终都没有流出一滴血,难道说林佑巽的血一直都没有流动么?还是他的血都干了?江宁想了想,觉得还是继续看下去比较好。
碧绿的火焰源源不断地钻入林佑巽的身体里。江宁借助着绿色的光线,看到林佑巽的脸色突然由平静扭曲了起来,而且相当地难看,似乎是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林雨言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非常锋利的指甲,灰色的骨质给人一种坚如磐石的感觉。
江宁看着林雨言左手在林佑巽的两肩和额头虚抓了一下,便从林佑巽的身体里扯出了两个影子。这是两个略有些模糊的虚影,一男一女的轮廓在江宁眼里还是清晰的。男的自然是林佑巽。他闭着眼睛,脸上一副妇女引产时候才有的扭曲表情。江宁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嘶!”江宁抱着头猛抓了一下,将视线转到林佑巽身后那个像藤蔓一样缠着他的女人脸上。女人的头发保持着生前的艳红色,浮肿的眼睛哀怨地看着房间里的两个活人。她的脸肿得很厉害,看上去像是被活活胀死的一样。江宁注意到,那个女人的手和脚都已经融进了林佑巽的手脚里,甚至还包括了半边脸。
她的另外半张脸一直在凝视着江宁,江宁也毫不害怕地注视着她。不害怕的缘故,大概是因为她脸上的哀怨。那是一种愧疚和悲伤混杂的感情,江宁看着她耸塌的眉毛,心里无端生出一种惋惜。
这就是那个婴灵的母亲,那个留着一头染红的头发的女混混?真是个可怜的人……江宁正惊讶地看着她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堵住耳朵。”
原本专心致志的林雨言突然说道。
江宁闻言便用手捂住了耳朵,那哀婉的叹息声消失了。他再抬眼看过去,那女人哀婉的眼神变成了憎恨,正死死地盯着江宁,仿佛她的处境是他一手造成的一样。
看样子那个女鬼的声音似乎是一种可以迷惑人心的东西。江宁紧盯着林雨言的动作,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
林雨言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刀就在碧绿的妖火中淬炼了起来。
而此刻,那女人却开口说话了:“你下不了手的,他死定了。我儿子会来替我报仇的。你阻止不了他,因为他是最棒的。呵呵。”
林雨言闻言点了点头,不无嘲讽地说道:“被我一刀斩去了一半的修为,确实是挺厉害的。”说罢她手起刀落,一刀带着碧绿的火焰砍在了两个魂魄双腿融合的地方。
“啊!”
江宁只感觉到自己的耳膜似乎要被这尖叫声给刺穿了,那声音的分贝实在是高得吓人,却又没有超出自己听力的范围。江宁疯狂捂着耳朵,朝身后一点点地退去。很快他就退到了墙边,但是那女鬼的尖叫声没有丝毫地停止。江宁此刻恨不得直接躲进墙里去,但是没办法,他并不能躲进去。
“闭上眼睛,收摄心神。自己背一遍道德经!”林雨言的声音突然盖过了那一阵尖叫,江宁闻言一愣,但还是照做了。
他心中回想着“道可道,非常道”之类的句子,但是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不过虽然来来回回的句子少,但是江宁聚精会神了片刻,脑海中的尖叫声果然消失了。此时他睁开眼睛再看,林雨言已经把林佑巽魂魄的大半部分解救了下来。现在只有女鬼的半张脸还和林佑巽的后脑勺连在一起。
江宁看着那个女鬼大张着嘴,而自己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想来是刚才自己的特质又“犯”了吧,不然怎么会听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江宁松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虽然听不到尖叫,但是刚才尖叫的余音还萦绕在江宁耳边,他不得不张着嘴,试图缓解耳鸣对他造成的影响。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江宁想要站起来活动一下。林雨言的刀正在非常小心地割着两个魂魄相连的地方。这种感觉真的很像做手术,像是在摘除什么坏死的器官一样。如果切到了林佑巽,说不定会让他终生痴呆吧,也难怪她这么小心。
江宁眨了眨眼,觉得房间里似乎有些不对劲。房间比起刚才似乎朦胧了一点。原本自己可以清楚地看到林雨言手指的动作的,现在再想仔细看林雨言的动作似乎有些困难。江宁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知道了原因。
房间里起雾了。
“林雨言,起雾了是怎么回事!”江宁出声问道,但是专心致志的林雨言并没有搭理他。江宁不知道这雾气会不会对林雨言的动作有所影响,他着急地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到一阵阵地微风吹拂着他的后背。
江宁猛地转过身去,发现背后的架子上的烟壶正在一点点地往外冒着白雾。看起来像是有人在烟壶里点了熏香。但是这烟壶这么小,没理由可以从里面往外冒这么多烟……江宁看着烟壶里的烟像除湿机里流出的水雾一样流淌下货架,渐渐充盈在房间里。
“阵法里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揣度。”
江宁想起了林雨言说的这句话,想来这烟雾不会是什么太好的东西。不过自己应该怎么对付它?
江宁脑海里想出了一个非常疯狂的点子,那就是用嘴把涌出来的烟雾全吸走。这个想法一出来,江宁下意识地觉得一定可以行。但是他顿了顿,仔细想了想,又有些犹豫。按说这烟雾自己摸了摸,似乎完全没什么问题,但是吸进肚子里,会不会真的出事?
江宁回头看了一眼身影已经开始变朦胧的林雨言,她额头上似乎渗出汗珠。对于那半张脸她似乎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看样子大家都遇到了难题。江宁转过头来,决定冒险试一试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否可行。
他站起身来,大张着嘴靠近烟壶,然后用力一吸。一大股烟雾钻进了他的嗓子眼里。
“咳咳咳!”江宁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种雾气的味道相当地难闻,有一种非常浓郁的臭霉味在里面,就像是一栋起码一百年没人管过的老房子。而且这老房子里还绝对不缺那种被虫咬了个破烂的衣服。喘息了片刻,江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看样子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于是他又一张嘴,再吸进了一口雾气。
江宁就这么吸了咳,咳了吸。来来回回足有五次以上,他才稍微停了一下。因为那味道已经快要让他呕吐了。不过房间里的雾气已经基本上消除了,烟壶里的雾气的流速似乎也比刚才缓慢了一点。
江宁转头看了看林雨言,她已经割到最后一点了,现在就还差一刀。江宁再看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透明了起来。江宁甚至能透过自己的双腿看到地板上深红色的地毯。
怎么会……这样?
江宁摸了摸自己的腿,手掌和大腿传来的触感告诉他他的大腿确确实实还在,但是就是看不见了。自己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个变色龙,这该怎么搞?江宁整个人都懵了,不是说好了没有副作用的么?
自己该不会变成什么怪物了吧?
江宁还在担忧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他低下视线,发现是面前的烟壶裂开了一个小口。瓷做的烟壶裂开了?江宁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的时候,烟壶的裂缝猛地喷射出巨量的雾气,瞬间把江宁整个人给淹没了下去。
在被雾气吞噬的前一瞬,江宁只来得及喊出林雨言的名字,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朦胧之中,江宁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叫喊、一阵呵斥、还有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烟雾里的声音乱七八糟,听起来像是有近百人在打群架一样。
怎么这么吵?江宁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芜的房间的地上。原本富丽堂皇的房间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废弃的“战场”。被打碎的桌子和木头凌乱地洒在地上,窗户附近还有许多闪亮亮的玻璃渣。窗外的雪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浓郁的黑暗。
搞什么?刚才怎么那么吵?
江宁挺着酸痛的身体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腿,却突然发现他的两条腿又回来了。江宁愣了愣神,直起身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纹路也是相当地清楚。
奇怪,为什么自己又变回来了?
江宁一边嘟囔一边环顾着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房间里还完好无损的,除了那张床以外,就是墙壁上的《向日葵》了。林佑巽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江宁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站在走廊上都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呼噜声打得这么响,想必是林雨言把事情做完了吧。只是她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江宁活动了一下身体,走到门边,把走廊的大门给打开了。
走廊另一端的大门是大开着的。江宁开门的一瞬间,汹涌而来的穿堂风把他吹了个趔趄。高大的落地窗外没有了月光,整个走廊显得黑暗无比。江宁站在门口,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情形,只有断断续续的穿堂风前来造访。
风的呜咽在这种时候听起来格外诡异,就像是老式剧院里的戏子在半夜里唱戏似的。江宁缩了缩脖子,把门重新给关了起来。
林雨言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反倒不见了……江宁走到炉火旁,拨开地上的一些碎木片,给自己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坐了下去。
壁炉中的火焰也重新变回了红色,但是炉火已经相当地小了,只能照出一小块地方。不过靠近壁炉,噼啪作响的炭火还是给予了江宁一丝温暖。江宁伸着手,看着一小簇火焰在眼中跳动。
单调的火焰让江宁很快地产生了一种倦意。他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这让他不得不用两只手使劲揪了揪自己的脸颊。痛意暂时驱散了想要睡觉的念头,江宁看着壁炉中的火焰,突然发现它又变小了一点。
现在炉子里快要没有火了,只有红色的碳还在提供着温度。整个房间已经暗到什么都看不到了,既没有月光、也没有灯光,只有眼前这一点点的红色还在。然而这些红碳也在渐渐变白,就快要烧没了。
林雨言怎么还没有回来?
江宁焦急地扭头环顾着,希望着林雨言突然从空气中跳出来。但是林雨言并没有跳出来,炉火也没有撑多久。
只听到壁炉中的红碳最后啪地响了一声,彻底变成了白炭。江宁一个人坐在了黑暗里。